旖景到底因为下午时的那场变故心生烦恼,傍晚时的中秋晚宴上,至始至终都心不在焉。
宴席设在西堤的颐顺堂,正对着昆明湖,这时,碧波中载着残阳如血,满湖涟漪滟丽,昆明山起伏的轮廓,也因这霞色的蕴染,更添了几分明媚。
面南的首席上,两张长案并列,左侧由太后与大长公主并坐,右侧自然是圣上与皇后的席位,妃嫔们依次分坐首席两侧,因有宗亲与数家贵族在场,都没有搔首弄姿,以博圣上一顾的不当之行。
今日受邀前来的几家贵族,席位尚在宗亲之下,也是两人同倨一案,好比卫国公府,正是与楚王府紧邻,第一列是家主卫国公携同黄氏,接下来是二爷苏轲与世子苏荇,在叔侄两人席后,坐着苏涟与旖辰,旖景与六娘自然坐于最末。
当旖景再一次失手,将玉著跌落案上,六娘再也忍不住疑惑:“五姐怎么了?这般心不在焉?”
旖景便只好强作笑颜,小声解释道:“我因着择席,今日没有午睡,这时觉得有些泛困。”
六娘深表同情地点了点头。
其实诸如这一类宫宴,当真无趣得很,虽然美酒佳肴在前,可因着礼仪,都不能毫无顾忌地大快朵颐,无非就是浅尝辄止,男子们尚还能觥筹交错,闲话几句,小娘子们却必须谨言慎行,多数时候,也只能盯着殿中助兴的舞娘,还得装作津津乐道的模样。
旖景与六娘尚还能忍,好比平乐郡主与苏涟这般性情的女子,当真是如坐针毡——自从巳正到了这处皇苑,苏涟在太后跟前露了露面,便不知逛去了何处,后来“巧遇”平乐郡主,两个年龄相近,却融着辈份的娘子便切磋了一下午的击鞠,虽然两人都是精力充沛,可经过好几个时辰的剧烈运动,多少有些疲累,再加上宫宴委实无趣,这会子不约而同都打起磕睡来。
苏涟尚且还好,那边平乐郡主险些没注意从椅子上栽倒,多亏身旁的姐妹扶了一把,却也引起了挨着康王府席位的金氏六娘的注意。
许是太过无聊,而平乐郡主又甚是狼狈,金六娘没忍住“卟哧”了一声,引得平乐郡主瞪了她好几个厉眼。
这一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唯有高高在上的皇后看在眼里,瞅着平乐郡主若有所思。
好在中秋晚宴并不持久,一个时辰之后,当暮色四合,满天霞色渐次褪尽,尚余远天的那一抹,也逐渐苍白下来,万众期盼下,一轮皎皎玉盘终于移上柳梢,宫宴便尽,众人随着圣驾,移步至妙音阁听戏。
妙音阁其实位于昆明湖上的一处人工造就的岛屿,既可通过玉带桥步入其上,也可乘画舫前往,因岛上草木森碧,花卉芳芬,景致十分秀美,又因位于湖心,被碧波环绕,在此处赏中秋月色,举目秀雅,更兼着轻吟浅唱,丝竹绕耳,别有一番风情。
相比于乏味的宫宴,赏月听戏实在有趣得多。
妙音阁虽是三层楼台,可戏台子却搭于阁前露天,当众人落坐,虽然天光早已黯淡,可妙音阁前,满树花灯齐亮,将这一方空间,映照得璀璨夺目,恍若白昼。
嫔妃们与诸位女眷,当然是陪同着太后,坐于西侧,除了太后当居首席,皇后与大长公主伴于身侧,其余嫔妃女眷,却也没按品级排序,只与往常相合的三两为坐,欣赏着戏台上涂脂抹粉的伶人,轻甩水袖,曼舞纤腰,缠绵悱恻地唱着昆腔。
小娘子们这时也散开了几分拘束,时而窃窃私语,说着闺阁间的闲话,或者品评着伶人们的身段、唱腔。
一些年龄尚小的皇子,也在女眷们这边,都温温顺顺地坐在各自母妃身旁。
旖景因委实没有什么心情,自找了处僻静地方,满心思量的,还是来自于三皇子的威胁。
她委实想不明白,究竟千娆阁中发生了什么事,又是何人竟与自己不约而同,与三皇子“为敌”,那人的目的,似乎是冲着三皇子遗失的玉印……三皇子后来并未追究玉印的去处,想来,也醒悟到还有旁人掺合其中,但是显然,三皇子并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放弃与自家联姻。
那枚兰花簪,实在是隐患。
偏偏还不能与旁人商量,就连祖母,也只能暂时隐瞒。
原本只是想改变旖辰的不幸,不想发展至此,竟然涉及到储位争夺当中。
旖景当真满腹忧虑,不由得微抬眼睑,越过衣鬓香影,在东侧正襟危坐的人群当中,锁定了让她困扰十分的那个妖孽。
不想却正好与三皇子眼光一遇。
妖孽挑了挑眉,颔首一笑。
旖景忍不住冷哼一声,调开目光时,又忽然与虞沨隔空一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