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公府落英堂,书房之内,两人隔案。
“三叔如何看待今日殿议?”虞沨一身紫锦公服,显然辞宫之后,还不及回府更衣,就与苏轹来了落英堂议事。
“大有蹊跷,但当中隐情,却让人摸不到半分头绪。”苏轹惧热,将衣襟微敞,一手大摇折扇,额头上亮晃晃地一片汗迹。
“以秦相之城府,若是与此事无涉,当见金相慌乱,畏惧三叔做这个钦差,必然会持大力支持,可是,今日出面阻挠之人,偏偏却是陈英。”虞沨浅笑:“三叔且想,金相可不可能瞒下灾报,而不被秦相察觉。”
“这不可能。”苏轹摇头:“且不论动机,就算童纬义是金相党羽,得知灾情后有心隐瞒,私藏奏章,可那两名知事,其中一个却是秦相的亲信,收发上下文移必须由两人同时记录,又各有备案,其中一人若删减备案,必会与另一个之记录有所出入,两相作比,当即事漏,怎会查不到痕迹?”
“因此,这事应当是金、秦二相联手而为,或者说,是一方主导,另一方故作不察,暗下协作,辅证即是,当三叔自荐,金、秦二相竟然都心怀忧惧,破天荒的‘政见合一’了一回,看来我让三叔出面试探,大有效果。”
苏轹手中折扇不停,好一刻沉思,却依然不明所以:“我实在想不通,郫南、汤县水患关系什么大事,竟然让水火不容的两相‘握手言和’?心有灵犀地合作了这一把,要论来,这灾情也不算严重,死伤共才十余人,不过是废些赈灾银粮,算不得大,难道区区两县堤防修缮的银两,值得一国两相联手贪昧了不成?”
虞沨失笑:“当然不会如此简单,金相再是贪财,还不至为了县城堤防修缮那点银子动心,并不惜隐瞒地方奏章,岂不是冒着死罪的风险,去偷田中白菜?但这其中原因,我一时也还没有头绪,总得到了并州才能从头察来。”
苏轹却不无担忧:“这事只怕大有蹊跷,世子此行,甚有风险,还得当心。”
“故而,我才求了圣上,将羽林卫借我一用。”虞沨说道:“但小姑姑尚在孕中,却让他们夫妻分离,倒是我对不住了。”
原来年前,圣上便调了在礼部磨练多时的贾文祥“弃笔从戎”,任了左翊卫中郎将,这回虞沨前往并州,因要押送户部拨下的赈灾银粮,圣上特地让天子亲兵羽林卫护送,由贾文祥为领,助虞沨在并州行事方便,护他安危。而苏涟六月才被诊出喜脉,关于这事,虞沨自然是听旖景念叨出来的。
“涟妹是‘江湖侠女’,才没这些儿女情长,世子大可放心。”苏轹大笑:“对了,母亲托我转交一物。”笑罢,苏轹起身,打开书案边上的一个矮脚檀柜,取出一枚出入令来,交给虞沨:“并州是母亲的食邑,在州城里有处行邸,那知州施德既是金相亲信,他的官邸世子还是别住的好,凭着这出入令,世子且暂住并州公主府方才妥当。”
虞沨便不客套,接了出入令:“因灾情危急,我当立即动身,便不与姑祖母当面道谢,有劳三叔代转感激之情。”
苏轹拍了拍虞沨的肩头,眉眼间尽是笑意:“世子还与咱们见外?对了,世子远行在即,是否顺道与景儿作辞?母亲那头我倒能代为转告,只景丫头这边……”
虞沨:……
见苏轹别有深意地握拳暗笑,虞沨无奈:“不过短别,转眼重逢,又何须专程作别。”
委实不是他不想,但事情远比天子与苏轹想像的要急切,虞沨深知,放晴只是短暂数日,接下来又会连场暴雨,必须得抢在汛情汹涌之前,察明遭至水患的原因,才能避免灾难,一旦下雨,行程必受耽搁,且他还要去乔县一趟,说服乔寄众援手,才更有把握。
一刻都耽搁不得。
当即告辞回府,虞沨先是令人联络江汉——因他曾受剧毒侵体,每月尚要依赖施针才能缓解脏腑寒气,往常都是依赖罗纹,但这回是领钦差之务往外郡,身边带个丫鬟有些不便,故而,且只好带上江汉。
哪知灰渡去了一趟江家,竟扑了个空。
自从此年春节,江汉归来锦阳,竟一扫从前不羁的性情,在京都停留了半载,灰渡原本以为江汉必在江家,岂知去了才听说江汉已多日未归。
虞沨稍一沉吟,便嘱咐灰渡:“去千娆阁吧,他应该在那儿。”
灰渡大是疑惑——这是为何?难道江汉竟然染了纨绔习气,爱好起寻欢作乐来?半信半疑地去了,结果正如虞沨所料!
灰渡不免对罗纹大是同情,那姑娘心心念念地,还盼望着江汉将她娶过门去,却不曾想……
而千娆阁里,某一处包厢,满桌佳肴陈案,又有两人正在把酒言欢。
一个是建宁候府黄二爷,一个是镇国将军虞栋。
说的,却也正是今日殿议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