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事发之初,旖景尚且只是隐隐担忧,但随着三皇子清醒,圣上每有探望,看向她越发沉晦考量的神情,她便清楚,一切不是她在杞人忧天。
这一回,不比得当年大姐姐的婚事。
三皇子当年有错在先,行事荒谬,圣上就算宠爱儿子,也不会强求卫国公府妥协。
而这一回,三皇子为救她性命,险些中毒不治,一片真心实意,连她都再无所疑,更何况天子。
三皇子必不会罢休,定会借此机会,恳请天子赐婚。
就算她不愿,就算祖母拒绝……
世子甘愿赴险,运筹帷幄,使兵祸最终消弥,实为铲除叛党、平定政局之首功,而天子起初也有意楚王府与自家联姻一事,诸多暗示……就算三皇子恳请赐婚,圣上应当也不会独断,一定会先意会虞沨。
可三皇子毕竟是圣上亲子,又历生死一线,圣上私心,只怕会偏向于他。
虞沨,便处两难之境。
假若仍然坚持姻缘,必会让天子左右为难,难保不会暗怨虞沨“挟功违圣”。
芥蒂一旦埋下,生根发芽,若经心怀叵测之人添土加水,将来必成祸患之根。
怎么能够因她之故,使他再历艰险?
可当一想到……倘若,与他失之交臂,就此婚嫁无涉、两相遗忘……
旖景只觉一股锐痛,锥骨而生,刺穿心房,直抵腔喉。
便是手掌紧抵心口,也缓不住一分疼痛。
脑子里更是荒凉一片,似被这触目所见的冰霜,浸满肺腑,呼息间都是冰刀割裂的疼。
如此盼望他归来,可是现在,却不知怎生面对。
“五妹妹。”
稍远一袭鹤氅,在雪地立足已久,三皇子眼看着旖景朱披俏立的背影,站在几树梅红荫下,似乎有一踉跄,伸手扶稳树杆——树上雪水融冷,她却浑然不决,便就这么久久地扶着。
忍不住唤她一声,但佳人依然置若妄闻。
三皇子眉心蹙紧,须臾,轻踏步伐过去,指尖往前,似乎是想触及旖景肩头,终于还是放弃了,浅咳一声。
回眸,眼角红湿未及散去。
“殿下怎么出来了!”旖景大是焦灼,往三皇子身后一望,不见半个人影:“太医怎么许你?”
“毒素已清,原无大礙,太医们也称出来散散更利康复。”三皇子略带锋利的目光,一寸不移地盯紧旖景的眼:“五妹妹伤心了?”
旖景这才醒悟,掩示般地揉了揉眼角:“累的,倘若不是殿下身边离不得人,我何至于此。”
怨气很大。
三皇子失笑,转而,语音渐沉:“我既大好了,不便在宫内久住,父皇已经许可,待太医们会诊确定无妨后,便可回府……也累不了五妹妹多少时候。”
“殿下康复是为万幸。”旖景轻轻一叹,见他面色仍然苍白,便担心在外久了会受寒,但一句劝言还未出口,又听三皇子说了一句:“这处与当年母妃的宫宛布局一样。”
旖景微微一怔,忽而想起虞沨也曾说过,当年在东宫,似乎也见过相似的布局,心下又是一阵纠集,原来,当日与他各许誓言,坦露心迹之处,却与三皇子大有渊源,这究竟是天意,还是冤孽?
便又垂眸,盯着道侧堆积的霜雪,映上远远的一丝暖阳。
“今日在此,我再说一回,我对五妹妹之心,早不掺权势因由,五妹妹可信?”
终于,还是绕不开这个话题。
旖景心中一沉。
她从没想过与三皇子任何纠葛,起初对他心存反感,皆因那一世的事情,不知他是否是害得长兄丧命之罪魁,但长姐的凄楚悲惨,无疑是他一手造成。
但这些恩怨,当然不能作为拒绝的理由。
而这一世,他如此对待,的确打消了她心里的怨气,无法厌恶。
但也就仅只于此罢了,他要的,她使终无法给予。
“旖景感激殿下救命之恩。”几经衡量之后,旖景终于说道:“也相信殿下当日所言。”
三皇子眸中一亮。
却见旖景忽然抬眸,眼神清澈:“但殿下应知,我已心有所属。”
总算是承认了么?三皇子眸中瞬间沉晦:“那又如何?五妹妹应知,我不是成人之美的君子,所以,可别用人心不能勉强的话说服我就此罢手。”
“我不过是不想欺瞒殿下罢了。”旖景心中微叹,缓缓走开几步:“殿下之恩,我但有报答之日,必将竭尽所能,不过却不能以情为偿。”
“你虽如此以为,我却不会尽信。”三皇子轻轻一笑:“五妹妹,如你之慧,当明白圣上已有意动,难道就能眼看远扬锦绣前程,毁于儿女私情?”
还真是,一语中的。
“我不会罢休,并已启呈父皇,我对五妹妹一片痴心,假若不能娶你为妻,必然终生怀郁。”三皇子紧随一步:“远扬虽得父皇信重,却到底比不过骨肉亲缘,他若是不愿妥协,你说会不会将父皇置于两难之境?”
见旖景垂眸不语,三皇子眉梢轻悬:“远扬济世之才,我心怀钦佩,实不愿与他为敌,五妹妹但请三思。”
旖景心里更如窝了一团乱麻。
“真是让人妒嫉。”三皇子却忽然转身,眸底一片黯淡:“就算五妹妹妥协,也是为远扬打算罢了,你究竟……便是不想亏欠远扬,难道就全不顾及我之心意?若不是欠下我救命之恩,这时,只怕是会毫不犹豫斥我卑鄙无耻了吧,可怎么办呢,我就是这般手段用尽,也要争取你与我牵绊终生。”
只他已经转身,并不曾见旖景满面茫然。
亏欠……
是呀,假若仅因亏欠,为何对面前之人能这般干脆利落地拒绝,唯独对他……
还是早就已经,不仅亏欠与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