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素雅的房间,梨花大床上红艳的亮色,横卧一绝色男子,不安分的睡姿蹭的衣不蔽体,露出雪白的肩背,如瀑长发好似上等丝缎柔亮光滑四散枕边,吹弹可破的肌肤,下颌光洁紧致,轻抿嘴唇,嘴角微扬,显得整张脸庞温柔无害。
小蝶仙敛住气息,栖在床头,看着自己哥哥毫无防备的睡颜,脑袋昏沉地点起了瞌睡,迷糊间心里却挂念着,似有何事被遗忘。
悠然转醒的男人,抚着额头,缓过贪睡的乏力,开始逗弄趴睡在床头的小蝶仙。初遇之时,他自东南极海探友归来,小蝶正历百年之劫,天斧雷火凿劈入体尽炼肉身,不知怎的逃入了落霞山,躺在他的山府前奄奄一息。负责降劫的天官早已离去,徒留神火焚烧着她残破的身躯,能否挺过天劫全凭自身修为和际遇造化。俯身细看,小蝴蝶虽然模样痛苦却意志坚定,熬过这一劫数是在天命之中,便化去残火祝她渡劫。拾起蝴蝶放入掌心,感受她颤抖,眼神中满是绝望并无历劫过后的喜悦,早知凭她这一身修为本该在第一道落雷时就已魂飞魄散。
“可愿与我居于此地?”低声询问,语气尽是温柔,手指温柔的划过残破的蝶翅。“不必担心,天官走远了,消去神火他也只会当作是你的一番气运。”
小蝴蝶挣扎着抖动翅膀,似乎想要飞出他的掌心,却是无力的倒下了。感受到了她无声的抗拒,继续开口:“不愿留下也可,养完这一身伤再走吧,你历劫不易莫要轻易丧了性命,失了他人的盼望。”刺到伤处,终是躺在温暖的掌心里哭了出来。
有了他的细心照料加之有意传教,小蝴蝶恢复很快,修为大涨。那日他便看出小蝶极具灵性,才会在修为不足时被判历天劫,活到现在必是有人替她挡下了道道惊雷。如今她历过天劫心智通明,稍稍引导足以因对下次淬炼。蝴蝶开悟知恩,留在山府,两人兄妹相称相依为命。
百年转眼,当年自己捡回来的小蝴蝶,如今已经是美丽少女的模样了。两手稍一使劲掐住了她白嫩的小脸,少女惊醒,背过身捧着微红的双颊生气不理会如此戏弄自己的哥哥。男人伸出手摸了摸小蝶仙的头,解开她的发髻,化出玉骨梳重新替她整理睡乱的长发。小蝶仙乖巧坐正,梳理完毕之时转身扑在男人身上,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一副委屈的样子引得男人抬手遮住她的双眼。随后翻身躺下,半眯双眼钩住睡意打算继续休憩。
打过哈欠的眼中腾起薄气,浅色的瞳眸浸水一般湿漉漉的,眼波流转魅惑天成,如若无骨的缩进衾被,举止确是无意更加引人遐想。狐族善魅,即使修道成仙千万载,叶烟行的一言一行仍是撩动人心。在小蝶仙看来,哥哥周身缭绕本是至纯的仙气,却因骨中天性成了另一番诱人的姿态。
“哥哥早是大狐狸了,怎么一天也不安分,醒来了就醒便是了,还要捉弄小妹。”
叶烟行不做理会,不闻话语中传来的阵阵委屈,利索翻过身体,一如小蝶仙先前一般,只留清瘦的背影。
小蝶仙眉头一跳,心道不好,连忙取出冰扇,轻轻给哥哥扇去暑气,小声说到:“哥哥可是在生慕知私自离开落霞山府之气?”
没有回应,叶烟行的背影显得更落寞了。
“哥哥当真不理会我了?”
叶烟行睡意全消,轻不可闻的哼了一声,温柔却不带情绪的回道:“怎么敢不理会于你?小慕知现在真是长大了呢,都敢违背我私自出府了,再不理会,恐是到时都不知我这落霞山府是何地了。”
少女一听不多思考便接上了话:“这阵天热,哥哥总窝在这凉室里贪睡,妹妹自是受了冷落,想着这落霞山一日百年,哥哥一时半会儿不会转醒就偷偷溜出去了啊。至于乐不思蜀可是冤枉,人间虽是有趣,但远不及这山府引人,哥哥是对自己的山府没有自信么?”
“花言巧语。”叶烟行起身走到案前,看到多了把墨龙隐刻印的白玉烟斗,做工精致,用料上乘,拿起来把玩了一番。苏慕知看礼物受到叶烟行的喜爱,顺势讨好的给哥哥揉肩捏脊。
“就你机灵。”
叶烟行本就是温柔心软之人,从不会真正和自己生气,诚心道歉配上无辜的表情,基本就能把他拿下了。眼看云开雾散,苏慕知趁热打铁,说着人间趣事,可口美食,意图甚是明显。
叶烟行闭着眼,手指轻扣桌面,他生来喜静,不介世间纷乱,终日安于山府之中,与群山精怪为伴,日月星辰为友,逍遥安生肆意轻松。千百年来落霞山中大多生灵在他的点拨之下开启灵智,修道成仙,却也如同点化者一般,不求名达天地,只为悠然,便不去另寻他地开辟仙府,留在这安心修炼。
“人间繁华自是我这冷清山府不能相比的,只是我这府里一日百年也是百年一日,一场盛世也恐不及我香炉中升起的盘烟长久。慕知莫要忘了你的仙劫看似还有期限,实则闭眼之间就到了。勿要再入人世,安心修炼,此番历劫,哥哥护不住你了。”
小蝶仙听闻鼻尖一酸,眼中盈满泪水,半跪于地,“慕知自知哥哥担忧,亦如哥哥所言,人间事皆是你我弹指之间,可小妹已经在人间有了交心好友,喘息便是黄泉白骨,求哥哥放我下山,与他们作别可好?”
叶烟行看着妹妹止不住的落泪,也知了凡人寿生短暂,不似他们拥有无尽绵长的寿命,点头同意,低沉着声音说:“既是短暂,兄长便陪你去看这一场烟花灿烂。”
听罢,小蝶仙抹去满脸泪痕,露出了调皮俏丽的笑容。
两人相携走过山府幽道,壁沿嵌着开启迷阵之用的狐眼石,发散出淡淡华光。停在尽头,叶烟行犹豫了一番,苏慕知推开了眼前精致的石门。好亮,叶烟行闭上了双眼。
大周知元五十三年。周历四代,国立鼎盛,盛世繁华。
正值初夏,花序池中清荷盛放,水天相接,波光潋滟。
二人入世四月有余,在这空花山脚落了居所,出了落霞山府,苏慕知便放开了性子的玩乐,终日不见身影。叶烟行念她道行已足,也随着她去,自己则沉浸在凡间话本里不能自拔。
山府中藏书千万,千百年下来便觉索然无趣了,自己久不进人间,不知世事变换,竟多了这么多的名人杂学山野游记,山精怪物的书籍,甚至还有仙家秘事、仙凡仙妖之恋,不由得随着故事去担忧惊讶,去欢喜开怀。叶烟行乐坏了,这些东西要是给天上人看到了, 恐是要气得鼻眼歪斜。
这日不似往常的燥热,叶烟行支了船行于湖中,随水波流到了荷花丛中,隔出一方天地,躺在翠绿的荷叶下慵懒的翻动书页。风带着淡淡的花香,蜻蜓歇在船头。这份安静闲适使得叶烟行有些后悔带出了这本天官秘事,他好想肆意而笑却怕影响了清净的气氛。于是放下书籍,闭眼休息了起来。
鼻尖略有不适,叶烟行挥手驱开扰乱者,苏慕知化为人形,坐到一旁,伸手捡起书籍,看了两页,翻出书面,“天官二三事?原来哥哥喜好此类的书籍吗?”
“偶尔了解凡间之人如何看待仙家也是好事。”提起茶壶,给她倒了杯沁凉的茶水。
“如此的吗?”说着苏慕知脸上泛起了可疑的笑容。
“自当。”取回书籍,顺便敲散了小妹满脑胡思。“说。”
“哥哥真是了解妹妹。妹妹遇上了事,实在脱不开身,想托哥哥帮我送些送东西给好友。想来哥哥也闷坏了,顺便当出门散心可好。对了,我这位好友天文地理无一不知晓,定能和哥哥相谈甚欢,此番出行哥哥必有收获。”说话间递给叶烟行一份食盒。
轻嗅一下,不必仔细分辨已知盒中好物皆是小妹多年从各地搜寻来的精致花果,当中不乏仙家之物,凡人食用可解百毒强筋健骨,甚至延年益寿,平时连自家哥哥都舍不得多给一份的人,今日居然拿出了满满一盒,看来真是要好好拜会这位好友了。
苏慕知说入了凡尘,就要如凡人一般,便花钱请了车夫,载着叶烟行前往落英湖。车夫见到兄妹二人时便已心神不定,连那高额的车费都没有吓到他,好美的一对,不似人间,若说女子貌比天仙,那男子就是勾人的精怪,再多几眼便要取了人性命。
此刻他的雇主在摇晃的马车里支着脑袋沉沉睡去,而他却嗅着风穿过帘带来的香气想着那美丽的脸庞。煎熬不已的时光,他只想快快结束,甩动马鞭催促马儿快快行进。
终是到了,车夫缓下心神,出声唤了句公子。听到回应掀开车帘,对上了迷蒙之姿的叶烟行,当是呆立忘了呼吸。
叶烟行下了马车吩咐车夫在此等候,伸过懒腰便提着食盒走进落英谷,留下傻愣住的车夫独自一人。
这落英谷虽然风景秀丽,但无人陪伴未免太孤寂了,不过这是雇主的私事,自己仅是取人钱财,在意的东西似乎超越了一笔交易,随即晃了晃脑袋,依在马车边睡了起来。
“主子,主子,有什么入谷了。”
“有人便是有人,只能把人称为什么?没有礼数。”说话间也没有停下手中对朱墨分配的剂量,手指缓慢的划过各份材料,细细思考其纸上表现的色相。“想来这个时间,来的也只能是苏姑娘了。”
“不是的,主子,是个男人。”忙碌的男子闻言有些吃惊,抬头看向药仆,仆人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没有撒谎,“但他不像是个人。”
“又在胡言。”
男子皱眉思索了很久,印象中没有这类“不似人”般的男子,连忙洗净双手,整理仪容,迎至门边。未见人影,回头将欲责备小仆时,却见他举着纸张追了过来。
“主子你走得太匆忙了,我还没来得急给你那人留下的拜帖。”
看过帖子,思考了一番,想到来人如此正式,自己也不便随意相应对,便回到房间认真梳洗,换了套讲究的衣裳,备好茶点出门赴约。
沿着翠竹小路,不时已到尽头,男子不住笑了起来,来人也是稚气,思至此处,脚下步伐变化,似是舞蹈踏歌而行,周遭景色变化,他不由得认真起来,此处迷障并非简陋普通的障目之法。平日所用的阵法,目的在于引导进谷者方向偏离自己的居所,喧闹之中求取静谧,而此时面对的却是想要困住旁人的囚笼,愈是跟着指引便愈是迷失。
随即向着周围空气鞠躬行礼,说道:“小生技不如人,自愿甘拜下风,还请先生解阵。”
面前划过一缕白烟,眨眼间自己站在往日熟悉无比的绝壁之亭,听见飞瀑击打巨石,闻到了满谷芬芳。啊,刚刚自己在困境里似乎未曾有过这些感受,真是对着高人班门弄斧了。
径直往山边的巨梨树走去,男人立在满树白梨之下,风吹鲜红衣翻飞,这一场面他记了许多年,定格在他心里,成了抹不去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