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如此年少的公子,不由得向他走去,短短几步平平无奇的石子小道,似乎在此刻开出的千万朵压枝的奇花异草,扶额微微摇晃脑袋,惊觉自己又被迷惑了,连忙挥手求饶。
“不知公子到访,有失远迎,在下失礼了。”
叶烟行浅笑着递过手中的食盒,面上有些歉意。“失礼的是在下才是,进谷发现此地布有道家迷障,明明是前来拜访的客人却一时兴起便向主人家讨教了。”
男子看着来人身怀大能而礼节周到、态度谦逊,认定为不可多得的可交之友,一时思绪发散,呆愣住了,想了一会儿才接过食盒面色窘迫的将客人引至竹亭。
“不才略懂道法,在此地以竹为眼布下阵法为阻常人进入,并非有心阻拦。小仆通报先生入谷,知晓来者并非一般人,见过拜帖之后更是惶恐,怕失了礼仪,特意花费了些许时间收拾打理,还请见谅。”
“看得出公子很用心在布局,竹林花树为引阵,破阵之处却是高大白梨巨树,有趣得很,里面藏得这些奇花异草,这个时节仍在盛放的白梨,想必都是公子细心呵护才能这般倍加繁茂。”
“谬赞了。这个时间来访,一定的苏姑娘的兄长了吧,时时听她提起你,却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叶烟行,字烟白。”语气柔和字字清脆,仿佛投石入池,掀起的圈圈涟漪泛在心间。“食盒里是家妹四处寻来的美味花果,不值几钱,却算得上心意十足,她有事在身不便前来,托我来走一趟。”
“在下陆之远,字知行,今后唤我知行即可。”
叶烟行将茶杯放置鼻下轻嗅,抿了一口品味起来,满谷的花草带着饮进口中的药茶都是清甜的味道,不由得放下茶杯感叹起来:“好茶,自是需好水,此地远离尘嚣,心是沉静化外物,若是一如公子之名,知远而知行,那便是一生都在追寻,如今寻得宝地停留下来,定是已知路之远近了。”
“或许此名便是家父一生所求,抑或希望我能如此潇洒前行。这朱果,真是未曾尝过的美妙滋味,手捻绵软却入口弹润。”说着又拾起一枚,细品之下更觉香甜。
叶烟行含笑回应,浅浅的笑意如三月春风拂面,温暖和煦。
心中想着眼前男子与自己分外投缘,说笑起来不似新交倒如老友一般,只是这眉眼俊俏的人总是有些呆愣,会望着自己出神,四目相对眼神交会之时又会红着脸垂下头。叶烟行看着他,已然认定他是个不善交际的腼腆之人。
陆知行为叶烟行续上药茶,两人相谈甚欢,回神便是天边暮色渐染。
“兄长为何月升入天才归来?莫不是落英谷到这空花山相隔千里之距?”未见其蝶先闻其声,苏慕知的调笑声远远传了过来。
“觉得小陆公子眉目和善,很合眼缘,两人多聊了几句。”回话间苏慕知已经围到身边,替他宽下外袍。换了身舒适的衣袍,整只狐狸开始发懒,歪歪靠在榻上,等小蝶仙给自己按摩肩背。
“陆公子啊,他呢,从小生活在落英谷,施在那儿的玄门道法似乎是由他父亲传授的,我特意未提,也不知哥哥玲珑心思发现没有,其实陆公子医术高超,每月义诊的那几日,他挂名的小药堂门槛都被求医问诊的人给踏烂了。不过无论求诊之人是何种身份,必须按照顺序看诊。”絮絮叨叨的念了陆之远的许多好,话匣子突然合上。
“糟了啊,我要失去陆公子这位好友了,我早该猜到的,欲留兄长不归,他定是偏心于兄长了。”身后满是怨气的小妹,言语间酸气十足,明了只是小孩子想要撒娇,可叶烟行就是吃这一套。
化出白尾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脱不开身的是你,托我前去拜访的是你,如今翻了醋坛子撒娇的也是你,百来岁了,不见半点长进。”
禁不住说教,苏慕知紧紧抱住那条油光水滑的白尾,深怕再不占便宜就摸不到了,“可是人家真的有在忙事情啊。”
“所以,你怎么回来了?”
“处理完了呀,哥哥明天和我出门可好?”说着话,小脸不断磨蹭着白毛毛。
“难道,是给我准备的惊喜?”
苏慕知笑颜如花,头点如捣蒜,“是的是的,没错没错。”
看她这副快乐的模样,也不多做追问,只待明日。
古语云,月明星稀。
陆之远远眺天空,今日古话似乎也出了差错呢,月华倾泻流进叶烟行用过的杯盏,星辰倒映在尚存薄茶的杯底,回神发现自己的目光早已不在远方,而是那人的位置,那人用过的茶杯。呆呆捂住胸口,自己失了魂魄,它们悄悄随着叶烟行一起离去了,可他的音容笑貌都还印在心底,让自己心神飘忽。今夜熬些安神汤,早些入睡才好。
次日。
苏慕知与幼时一般,牢牢黏住叶烟行不放使尽浑身解数,终于是哄得哥哥接受了她准备做天下第一富商的念头。叶烟行带着些许怒气自行折回宅邸,苏慕知在后面挥着小手帕连忙说哥哥再见,哥哥路上小心。
十分担忧的想着自己家善良温柔的老狐狸,要是自己不多多操心,这空有年龄的傻狐狸,还不得毛都给人拔光了。
远郊农家不似中心之地那般光怪陆离,天色暗了,哄得幼女入睡,便是夫妻二人聚在豆灯之下闲话家常,丈夫挑动灯芯,给昏暗光线中仍在纳鞋的妻子多些明亮。
灯火无风而晃,是地面在颤动。夫妻垂下头,紧了紧交握的双手,这一天迟早要来,相守的每一天都那么令人珍惜。
两人齐跪于门前,看着面前黑衣黑马的几人。今夜月明,印得冰冷的刀刃全是凌冽的寒光。临头的男子气势逼人,脱下黑色斗篷露出原本的容貌,眉目深邃俊美,衣边滚着金龙戏珠,一身贵气。
夫妻二人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尊贵之人,见他面露不屑,嗤笑着开口说:“果真是应了一句‘灯下黑’的古人言啊,前御医官柳傍花柳大人,你可真是让本王好找。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就躲藏在这皇城脚边。”本应是深厚带有磁性的声音,每说一句却是在夫妻心中狠剜一刀。
二人双双扑倒在地,死命磕头,顿时血流如注,满脸鲜血。贵人一扬马鞭,边上的人当即会意立刻拦住了他们近似自杀的行为。
贵人轻笑,冷哼一声,“知你夫妻二人不怕死,但本王手下有的是本事撬开你们的嘴。当年那场宣庭之刑不需多提及了吧,如有半分隐瞒,本王也不介意帮助你们多做回忆。”
“罪臣自当知无不言。”
“那么,柳大人,当年那个孩子呢?”
柳傍花闭上眼似乎在回忆,良久不做回应。
“当年那个孩子吗?不是正如殿下所说的,宫变成功那日承受了宣庭之刑,自然是未满周年便夭折了。”
贵人表情沉了下来,声音变得更阴冷了,马鞭在手中被捏得咯吱作响,“御医官大人,莫不是在欺辱本王那时年幼,便以为本王分不清宣庭之上受刑的无辜婴孩根本不是他。”
“认真想来,那无辜孩童的年岁远不及令爱呢。”
“是,当年先皇帝宠妃之子确实被御医院的御医换走了,只是贵妃和那位御医达成了何种协议罪臣真的不明了。幼年之子模样确实相仿,众人并未认出皇子被掉包了。”
“如今,他二人身在何处?”贵人松开紧皱的眉头,腾起杀机。
“罪臣不知。”说完携妻伏地不起,“罪臣所知之事已尽所言,求殿下放我家人生...”话音未落,夫妻二人魂归三途。
“主子,接下来怎么办?若是仅凭这些消息,寻人同大海捞针无异。”
“那就翻江倒海,毁尽这大周每一寸土地山河,把他找出来。杀。”利落上马扬鞭而去,一行人渐隐于黑夜,空留身后映天火光。
伏暑至,天是越发的燥热,叶烟行迷恋上了躲在荷花池中纳凉的凡间方式,无需催动法力便得一方凉爽,迷糊着昏昏欲睡,成仙千万年的狐君大人,今日也是如此怠惰。
半睡半醒中,苏慕知支会来手底的小精怪唤醒了叶烟行,提醒他再不出门,便要失约于陆之行了。催促许久,叶烟行终是从荷叶下探出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