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月!?”冲到卫生间门口的方西乔为了让里面的人分散注意力,疯狂的冲里面吼着,手上片刻都不敢耽误的在用螺丝刀转动锁上的一字形凹槽,后面因为没得到里面的回应,也没有听到其他任何的声音,他的心慌了,心一慌,在转动螺丝刀的手也有些虚。
所幸,在他极力稳住心神后,门锁被他拆开了,推开门进去的时候,他说不清楚心里面泛起的是什么情绪,空白?兴奋?
或许还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可能还有想要作揖拜谢神佛的情绪。
因为洗手间里的女人正完好无损的站在洗手台前面,脸上有被水泼过的痕迹,额发和鬓发也有一些被沾上了水珠而湿润的,手腕上包扎的纱布也湿了,上面渗透出来的血被晕染开来,像是一朵花。
她手心里还掬着一捧清水,水龙头的水也还在继续流淌着,可能是想要低头弯腰去洗脸,却因为他的到来被迫终止了。
还有,她的眼睛很红,还有一些肿胀明显就是刚刚大哭了一场,不用亲眼看到,方西乔都能想到严月哭的时候该是多让人心疼。
严月只要是哭,就会让他心疼。
“对不起。”方西乔几步走到严月的面前,大手一伸,把女子拥入怀中,怀里的温热让他眼眶有些涩,这种还能拥她入怀的感觉无法言语,怀中的她是鲜活的她,是恩赐,他感觉是恩赐,那恩赐能不能久一点,久到他死后。
等他死了,他或许也就不怕失去这个女人了,只是或许,因为他还没死,还不知道死后的事情,所以只能说或许。
“我明知道你的心已经承受了很多东西,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我却还是意气用事的冷漠对你,明知道你没有胃口却还是硬要你吃下那么多东西。”方西乔把自己的“罪行”一一列举出来,他不祈求严月的原谅,只希望一件事,他无助的叹了口气,“但,能不能为了我…为了爱你的人不要再那样做了。”
严月手里掬着那一捧水,在方西乔走过来把她拉入怀中的那一瞬间,从她的手心中“摔”了下去,摔在了陶瓷制的洗手台里,刹那间摔出了一朵漂亮的水花,清脆的声音同男人的声音一起入了耳。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严月明明已经把眼泪都哭完了,可因为这个男人的一个拥抱和一句话,眼泪瞬间就像是洗手台还在流水的那个水龙头一样,一拧开那个开关,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一时间分不清她脸上的是刚刚洗过脸的水还是刚流下的热泪。
“不要跟我这样的人说对不起。”她又重复了一遍前面的话,然后伸手搭在男人的肩膀上,顺便也踮起脚尖把下颚搁了上去,这样仰着头应该就不会再掉出眼泪来了。
方西乔听见这样的话,真的很想咬女人一口,可他忍住了,因为他听到了女人接下来的话,原来这个女人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他们根本就瞒不住。
而严月陪着他们演戏,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她就这样把所有东西都憋在心里,不能说、不能问,所以心里才会更折磨和痛苦,严月心里所承担的是在他预计之外的更多自责。
“方先生因为我而被无法去学校上课,表哥因为我...工作受到影响,表嫂和小姨也不敢出小区,甚至连家门都不敢出,方先生的父母也在开讲座的时候被人扔臭鸡蛋,学长和团队的人因为我而无法上班,奋斗了七年的游戏也遭遇了滑铁卢,连李欣的店都遭到了网友的攻击。”
严月一件一件说出身边人因为自己而遭受到的痛苦,情绪还是无法敛住,她抽泣着把额头抵在方西乔的胸前,颤着声音继续说道:“因为我,你们被电话骚扰、被短信骚扰,被打乱了正常的生活节奏,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应该是我要跟你们说一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有自杀的想法,不该让方先生你担心的。”
“不要再自责了,怀城和李欣那边早已经立案调查骚扰的人了,等做完这个采访,我们就离开梧桐市。”
方西乔觉得自己前面那么做,简直就是混蛋至极,听着严月的声音,他也不想留下来追求什么正义公道了,这个世道或许就是这样让人失望,他依旧坚信自己所信仰的法律,只是他不想再看着自己爱的女人那么痛苦了。
“要不去国外吧,去追逐阿拉斯加的极光;去看俄罗斯的贝加尔湖,除了《白桦林》那首歌,你最爱听的就是《贝加尔湖畔》,我们去看贝加尔湖的月光;看完贝加尔湖的月光,我们再去俄罗斯找一找前苏联的痕迹,听一听前苏联留下来的民歌;或者再走的远一些,去光顾一下企鹅的家乡,你不是总爱问帝企鹅究竟有什么不一样吗,我们亲自去看一看。”
严月咬住自己的食指,忍住胸腔里的共鸣,点了个头,本想应个“好”字出来的,可止不住的啜泣不允许她这样做。
严月又哭了许久,眼泪真的是能治愈人的,眼泪就好像是身体内的糟糕情绪,一流出来,心脏就好受了许多,如果身边是最爱的人在陪伴,效果会加倍。
收拾好情绪,出了洗手间后,严月第一时间就去向胡教授夫妇赔罪道歉,夫妇二人都心疼的抱了抱严月,然后拉着严月说了许多宽慰的话。
三人说话的同时,方西乔就在旁边把严月的手腕重新包扎了一下,胡夫人注意到严月衣裳和鞋子上面的血迹,也去拿出自己年轻时候的衣服给严月穿,是那种七八十年代的长袖裙子,袖子能遮盖住手腕的伤,小皮鞋也是那种低矮的粗跟。
记者来之前,严月也简单补了下妆,让自己的气色看起来不至于很差,不论你心境如何,遭遇了什么,永远都要仪容端庄的出现在别人面前是她妈妈严心慧言传身教给她的。
当年苏建年刚走的第二天,在前一晚哭了整整一晚上的严心慧依旧还是整理好妆容,提着精致的编织手包,牵着十岁的严月去医院看耳朵,她的一举一动都还是端庄的,说话的时候也还是轻声细语的温柔,偶尔还会微扬起嘴角,去看被苏建年踢的胸口时,也没有窘迫,她的坦然让周遭人也不好问什么、说什么。
但那时候,严心慧的端庄也只让她对外说,苏建年是外出工作去了。
因此导致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举止端庄、生活富有诗意的女人会跳楼自杀了,他们觉得这一家三口一直都很幸福。
记者采访的时候,严月也如同十八年前的严心慧一样,掩埋所有的破碎情绪,保持着端庄的温柔。
“您好,严小姐,我是记者刘风。”南桐日报派来的记者是一位老媒体人刘风,听说已经在报社十余年了,笔锋犀利,发问也总是咄咄逼人,听说他最爱哗众取宠,以前写的文章曾逼得几人遭受到网络暴力,其中两人自杀未遂,还逼得一个人被迫移民国外,但此时已经四十有余的他戴着眼镜,不见锋锐。
严月微微颔首:“您好。”
采访是在别墅后面的小花园里进行的,柔软的草坪地上摆放着两把白色的椅子,已经适应日光的严月坐在面对太阳的位置,记者刘风坐在背对阳光的位置。
现在已是四五月份,天上太阳还是温煦,不刺眼也不烧人。
方西乔不放心的站在能够看到小花园的阳台上,他本来是想去陪着严月的,但严月拒绝了,说她能自己面对,可他终究还是不太放心这个名声不算是太好的记者,看到是刘风的那一刻,他有些后悔选了《南桐日报》。
刘风拿出录音笔放在桌子上,抬头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子,穿着复古裙子的女子就像是从以前那个年代穿越而来一样,他拧开钢笔,直接进入正题:“那采访就开始了?”
严月点头。
刘风按下录音笔,然后准备好记录的姿势:“请问严小姐,有关您父亲控诉您不赡养的事情,您作何解释呢?”
“在我十岁的时候,我父亲也就是苏建年抛弃妻女一走了之,我母亲不堪重负自杀,随后我被小姨收养,户口已经入了小姨一家的户口本上,所以在法律上我并没有赡养他的义务。”严月把这件事情里最重要的中心点澄清出来。
刘风好像并没有太咄咄逼人:“听说您父亲得癌了,这件事情您知道吗?”
严月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但我也同他说了,我带他去医院治疗,不论能不能治好,我都会出钱,是他自己不愿意去医院,我想我已经尽了人道主义。”
“但严小姐所说的和您父亲爆出来的录音似乎有很大的出入。”刘风停下记录的笔,推了推眼镜,抬眼审视眼前的女子。
“在如今这个时代,想要恶意拼剪出一段自己想要的音频来并不是难事。”严月瞟了眼桌上的录音笔,她都不知道苏建年会有那么多的心眼,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录音了,“如果刘先生想要我背上一个泼妇的名声,也可以的不是吗?”
刘风笑了一声,然后继续提问:“有关您父亲控诉在他外出工作的那几年来,您小姨带走你,吞掉他家里所有财产的事情,严小姐有什么想说的吗?”
严月双手叠放在腿上,盯着桌上的那盆花在看:“首先他并不是外出工作,他是带走家里所有钱财跟他在外面的情人跑了,我小姨一家人很好,在我心理有阴影的那两年里,四处带我去看医生并抚养我长大成人,至于吞掉财产的事情,我在前面已经回答了。”
“也就是您父亲在您十岁的时候就离开了,并且在中间这些年从来都没有回来过,您也一直被小姨抚养成人。”刘风梳理了一遍前面的,又重新就没问到的地方提问,“那请问您父亲是什么时候来找您的?”
“一个多月前,消失了十八年的他重新出现我的面前。”严月屏住呼吸,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听着问题,再清晰的回答。
刘风又张罗打鼓的发问:“中间十八年都没有联系过您,也没有回来过?”
严月抿嘴:“三年前曾到我家乡怀城找过我,不过却是来跟我要钱的。”
“您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