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是去给陈逸枫送染料的。
陈逸枫说要给她染一块世界上最漂亮的盖头,不要丝绸要雪绫纱,但是这种料子全是纯白很难染色,要染就要从丝开始。
他们试过很多种染料,但是染了丝织出的纱却颜色不均,几乎就放弃了。
那天,忽然有人送给了雪苼一罐进口的染料,说是在高温下能染出均匀的丝线来。
雪苼正是亟不可待的要跟陈逸枫试试,才遇到了刚才的情况。
等等,那罐染料是怎么到自己手里的呢?
那个画面很混乱,好像是经过很多人然后从码头的船上找到的,根本无迹可寻,这估计也是故意的混淆视听,当时她完全沉浸在喜悦里,根本没有多想。
这么说来,这个人一定是很熟悉自己的人,甚至自己的一举一动全在他(她)的监视之下。
雪苼不寒而栗,这也太可怕了。
男人粗糙的手指遮住了她的眼睛,深沉的声音响在耳畔,“还不睡?”
她拿开他的手,声音里透着兴奋,“少帅,我想到那个人是谁了。”
赫连曜没有言声。在黑暗里静静的看着她。
雪苼就像给人打通了任督二脉此时特别兴奋,也不管他有没有在听自顾自的说下去:“这个人很熟悉我又有很大的势力,除了莫凭澜还能有谁?”
赫连曜并不提供意见,“继续说下去。”
“你还记着余州时候吗?”
刚说完,雪苼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余州是禁区,不该提。
“对不起,我不是说别的,是在余州医院里,余思翰见到莫凭澜后脸色都变了,本来一直缠着你……缠着在医院里,可是见到莫凭澜立刻走了,而且莫凭澜在余州的住宅非常厉害,周围都有警卫队,我觉得他跟余州督军一定有联系。”
终于,半天没说话的赫连曜沉沉嗯了一声,“莫凭澜身份复杂,不是你一个女人能猜度的。”
雪苼觉得他这话有毛病。
什么叫不是一个女人猜度的?他的身份再复杂左右还是莫凭澜,她就不信他还能是个禽兽王八不成。
很明显的,赫连曜看不起女人。
所以她闭上了嘴巴,既然看不起她的推论,那她就不要说了。
却没有想到,赫连曜继续说了下去,“他是余州督军的干儿子。”
“什么?”
“也有传闻他是督军的私生子。跟另外一个军阀太太偷情的私孩子。”
雪苼真是给炸的外焦里嫩,这些隐秘别说自己,估计连长安都不知道。
她又翻过身,瞪大了眼睛看着赫连曜。
“我自然是看不起女人的,因为女人不懂政治,女人眼界窄见识短,所以,莫凭澜是不是幕后主使你不要管,更不要自己轻举妄动,明白吗?”
雪苼知道轻重,她点点头,“你说的后面我明白。但是我还是不赞同你对女人的看法,太狭隘。”
赫连曜伸臂把她紧紧箍在怀里,“不想睡觉就满足我。”
雪苼给吓到了,她立刻闭上了眼睛,“晚安。”
看着她还在抖动的睫毛赫连曜勾起了嘴角,也闭上了眼睛。
雪苼还是第一次跟赫连曜什么都不做躺在一起,她身体僵硬手心出汗,生怕他一个狼性大发扑过来,但是一会儿就听到穿来匀称的呼吸声,这才放心下来。
但是脑子里还是乱乱的,太多解不开的疑惑,终于抵不住睡神的侵袭,慢慢的失去了意识。
黑暗里,赫连曜却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看雪苼,下床穿鞋,去外头的沙发上点了一根雪茄。
厚厚的羊毛地毯吸去了他的脚步声,更让他像来自黑暗里的魔,腾起的烟雾缠绕着他冷峻的棱角,仿佛一只女人的素手。
现在他真的信了雪苼吗?不见得。以前的经历告诉他女人只是养在宅子里的猫关在笼子里的雀,不要相信她们的真心也不要给自己的真心。
更何况,他赫连曜本来也没有心。
雪苼到今天发现的这一切谜题他早已经开始在调查,他更知道许多她不知道的,比如他为什么要冒险拿下云州。
云州,虽然是北方一个重要的海港城市。但是还没有值钱到他那性命来拼,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场战役势必带来他值得用性命拼的好处。
但是这段时间,他发现云州鱼龙混杂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他的主人身份只会把他暴漏在明面上,被动的看着敌人翻腾。
这些,雪苼没有必要知道。
她要的,无非就是拿回家业,那就给她!
早上,雪苼给人弄醒了。
大小姐起床气很浓,拿着枕头就扔到把她吵醒的人身上。
赫连曜黑了脸,这臭脾气好改改了。
伸手把枕头捡起来蒙在她脸上,“尹雪苼,我给你一分钟时间,马上起床。”
雪苼把枕头一拉抱怀里,“我才不要。”
咕哝了一句,又闭上眼睛睡过去。
赫连曜心里这个气!
要是他的兵,他早就拿着皮带抽上了。
杯子里有半杯冷水,他拿过来就要泼她脸上。
可是心念一动,他终还是没下去手。
仔细想想,早上醒来床边有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软乎乎的小身体也挺好的,不至于一起来就看到穿戴一丝不苟的女人来问安,连笑都是假的。
想到这里,他举起杯子,把里面的水全喝光了。
他知道自己的脾气,怕手抖真泼了她。
凉水大概降下他的火气,赫连曜捏住了她的鼻子,“起来。”
雪苼翻了个身终于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因为鼻子被捏住呼吸不畅她只好张开柔嫩的唇瓣儿,傻乎乎的看着他。
这个奇景是赫连曜生平第一次所见。
这位少帅虽然身上有位大自己8岁的大哥,但是因为大哥身体不好,他从出生就是被当成下任督军培养的。人家三岁的孩子都还赖在娘亲的怀抱里,可是他已经得到了人生第一把枪,并用这把枪打死了他最喜欢的小黄狗,他老爹拿着他的手开枪,告诉他什么叫玩物丧志。从那以后,他的世界里没有一点柔软的东西,练武、射击,受伤也不能娇气的包扎,那些年,大概他唯一觉得柔软的东西就是在最累最伤的时候去听大哥念一段儿书。
后来,大哥也走了,他的世界里除了刀枪剑戟兵荒马乱炮火硝烟就再也没有了色彩,雪苼现在的样子给了他触动,模糊的记忆艰难爬行,那双乌溜溜的黑眼睛让他想起了消失多年的美好。
他松开手,大概有好几分钟,就这么安静的看着雪苼。
雪苼迷迷糊糊的完全没什么意识,她手插在头发里把鬓发弄松散。看看窗外还是淡淡的蟹壳青,着实有些不高兴,“还没出太阳,你让我这么起来干嘛?”
“带你去跑马。”
雪苼并没有意识到他今天少见的温柔,还一个劲儿抱怨:“我不去,我不会,没有骑马的衣服。”
衣服砸在她头上,她只能听到他寡淡的声音:“那天不是跟齐三宝骑的挺好吗?给你五分钟给我收拾好了。”
雪苼把衣服从头上拉下来,好家伙,还真给她准备好了呀,现在她没任何偷懒的理由,只好认命。
说是五分钟。雪苼可不止十五分钟。
她打着呵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白瞎了一身精神的骑马装。
赫连曜把手里的红披风给她裹好,“穿着一会儿跑起来风大。”
“我真不会骑马,但是这身衣服怪好看的,我们慢点行吗?”
赫连曜拒绝:“不行,要看日出。”
日你大爷,太阳么天天都要升起,就算你赫连少帅放炮硝烟遮住了半边天那太阳也没耽误过,你看的哪门子日出?
当然,这些雪苼可没有胆子说出来,现在她可是把一切都押在赫连曜身上。得小心伺候着。
门口,卫兵把一拼浑身乌黑唯独四个蹄子是白色的马交给了赫连曜。
雪苼被马摔过所以对这种动物没有一点好感,虽然这匹马长得威风又漂亮但是她还是皱起眉头。
赫连曜手心里拿着方糖去喂它,还亲昵的摸着它脖子的鬃毛。
那东西用脑袋去厮磨赫连曜,一副撒娇的表情。
雪苼几乎要吐了,这是父慈子孝还是夫妻恩爱呀,还恶心。
赫连曜主动介绍,“它叫踏雪,是匹好马。”
这个男人词汇匮乏,夸自己的马就给了好马二字。
雪苼敷衍的点点头,“挺威风的,齐三宝那匹马是他的宝贝儿子。你的是孙子吗?”
赫连曜把她披风上的风帽给压下去,“胡说,马就是马,本少帅以后会有儿子。”
雪苼想起了自己首饰盒子里的避子药,反正她不会给他生儿子,但是总会有别人吧。
赫连曜拉着雪苼的手:“你跟它表示一下友好,我刚才已经跟它打过招呼了。”
雪苼缩手:“我不要,我害怕。”
赫连曜才容不得她退缩,直接按着她的手碰到了马脖子。
这位名字很文雅的踏雪行为也不点都不文雅,它猛地一喷气儿把雪苼吓得差点缩回手扑到赫连曜怀里。
赫连曜没想到还有投怀送抱这样的好事,他从踏雪挤挤眼睛,夸它干的好。
“我怕,可不可以不摸了?”她哀求。
软绵绵的身体,软绵绵的求饶,脱去平日里的清高孤傲的尹雪苼着实可爱,可爱的就像一颗糖,让赫连曜浑身都甜起来。
“抱住。”他忽然喊了一声,然后把雪苼甩起来放在马背上。
雪苼一阵眩晕,差点以为天都翻过来了。
跟着,她发现自己正坐在马背上,离着地面那么高。
她脸色发白,大声喊:“赫连曜。”
踏雪听到她的声音也不高兴起来,开始摇着尾巴挪动蹄子,虽然没有暴跳,但也不友好。
赫连曜抓着缰绳摸摸马耳朵,大概是安慰吧,跟着他踩了马蹬一跃而上。
双手绕过雪苼的纤腰抓住缰绳,他和雪苼的身体没有一点距离。
这个认知让他很恼火。
那天她也是跟齐三宝这样坐在一起的,难道也是紧紧靠着吗?
雪苼忽然说:“少帅你能否往后点,挤到我了。”
赫连曜不悦,“齐三宝没挤到你吗?”
她微微偏头,帽子被风垂下,额前的刘海也全给吹到了一边,“那怎么一样,他离着我很远,可能他的马身体比你的马很长。”
“胡说。”不好的俩个字说的却没那么冷,他的醋总算喝完了。
雪苼却在心里腹诽,他的马不能跪下还这么短,一定没有齐三宝的好。
赫连曜的手从她的腰往上移到了腋窝,没等她的惊呼发出他已经在她耳边说:“抓紧了。”
踏雪骤然冲突,完全是没有一点防备的速度,雪苼哪里还管赫连曜手放在她哪里,脸色苍白的靠在他怀里。
赫连曜骑马喜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