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弓一根又一根地抽着烟行走在冬夜里,手已经冻僵了,可他却一点都不想理睬。车水马龙在他身旁川流不息,繁锦华灯对他来说也不值一提。黯淡的、寂寂的,都系在他脚后向上顺沿攀爬终将他彻底包裹。
很多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年长了,成熟了,可在这件事上,他脑子里乱的跟十几岁时几乎没有任何分别。他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可心底压着的那块磐石让他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原来成长以后的生活就是这样。在他失去母亲时他可以颓废躺倒在雪地里,一边哭一边痛骂,可以像条狗去乞怜,希望谁能帮帮自己。他会一遍又一遍地把泪流尽,只想让心里好受一点,那么多年过去,他却失去了这样痛哭流涕的能力。
他只能一根又跟抽着烟,等尼古丁彻底染黑了肺,任由悲伤拉扯五脏六腑,脸上却无法透露出半分与难过情绪相关的神情。这一刻他忽然能够理解梁清文,在他隐忍、保密时也许早就一遍又一遍把这段苦情咀嚼碎了,可就因为他是成人,不再年幼,只能把所有埋藏在心,唯独喝醉时才有半寸发泄的口子。
霍左说的话,又或者说他今日的声明,也不过是给这一年多以来他们之间含糊的情感关系下一个定义。重逢就不算对,示好更是错上加错。可这一年来他们来往、言语、相助又算什么?不是情爱,无关欢喜,又何苦做这些事情?
沈一弓觉得自己像行尸走肉游荡在深夜里,他不记得自己走到了哪条街上,隐约听见有人喊他,过了半天到谁伸手拍了他肩时才反应了过来。
“沈先生,你这是上哪里去呀?”
他回头看去,是穆秋屏给他介绍的那位编剧,姓宋。宋祁那张娃娃脸上淌着霓虹灯光,他笑眯眯地眼里带着三分醉意,跟他说话时手背在身后。
沈一弓略尴尬答:“我……我回家。”
“真巧,我跟我朋友们刚喝完酒也要回家。顺路走一段?”宋祁这么说着立马就回头跟自己朋友们挥了挥手。沈一弓本想拒绝,可看宋祁回过身时望着他那满脸笑意,忽伸手拉起了他手腕朝前走去。宋祁一时惊诧:“哎!沈先生你着什么急呀。慢点,慢点跑!”
沈一弓拉着他闪进一旁暗巷中直接伸手将他抵在墙边,宋祁眨巴着眼不明就里抬头看他:“你、你怎么啦?你比我喝的还多?”
他动了动鼻子,又确实没有闻到酒味。抬头对上沈一弓过分阴沉的目光,宋祁被他身上透出来的气场吓得缩了缩肩膀:“要是今晚不方便……下次也行。你直接说就好了。”
可沈一弓仍是不说话,就这么紧蹙着眉头盯着他,这模样真是怪吓人的。他握着宋祁肩膀,让宋祁也没法就这么走了,过了好半天,才听沈先生沉沉问了一句:“你会跟你一点都不爱的人,上床吗?”
“……啊?”宋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紧张半天,听这一句话总觉得哪里不对。沈一弓仍面色认真问他:“我说,你会和一个你根本都不爱的人去——”
“你不用重复,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宋祁微微松了口气,把他握着自己肩膀的手挪开去,“我还以为你这突然拉我要做什么事呢。跟不爱的人上床?我会啊。”
“为什么?你明明不爱又怎么做得到呢?”
“我看你应该也是个挺传统的人吧,但这在有的人那儿就是合理存在的,不爱,不喜欢,但可以逢场作戏装出来啊。”
“装?”沈一弓微怔,“你是说,这种事也能装出来?”
“装疯卖傻,装深情装痴心,这就跟演戏一样,只要是演戏演的出来的,在生活里头就有人能装。”宋祁自己取了支烟点着了咬在嘴里,语毕打量了眼沈一弓,看着男人再次颓唐了下去,不免担忧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他咽了口口水,试探着问,“唉,你没事吧?”
沈一弓冲他拜拜手,抬脚往巷子外走。宋祁对这莫名其妙的突发状况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这就走了?”
沈一弓颓着背影给他留下话:“你路上注意安全……”
“我?这……”宋祁也不好就追上去,这男人一看就知道是撞上什么事儿了,他弹了弹烟灰,看了眼彩灯下这家伙渐渐远去的背影,想想吐出一句话,“怕别又是一个多情种了。”
沈一弓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等他到自家院落门前时,口袋里放的那两包烟也全都抽完了。他推开门,就看灯竟还亮着——梁清文坐在门厅那儿,满脸焦急,听门开启,忙站起身来冲他喊:“一弓,你去哪里了!我等你半天!”
沈一弓拿冰冷的手抹了把脸,强迫自己恢复精神:“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梁清文把桌上那份翻好的报纸拿来递给他看:“上次来的那洋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下套套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