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大风。
空无一人的弄堂里,门旁那株老树扭曲的枝丫孱弱摇晃。沈一弓一身西装,拎着长方形的公文包踩在青石板上。刚过正午,他从公司回来吃午饭,路上却莫名停住了脚步,紧皱着眉警惕朝前望去。他的目光落在树下,那阵浓郁血腥味蔓延而来的方向。
霍左浑身是血靠坐在老树下,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冷静相望着。暴雨前的风从弄堂里穿过,他坐在那儿,扬起头似笑非笑地开了口:“你说等我死了,给我上香,还算数吗?”
沈一弓没有回答,他朝前走去,快速苏蹲下身来查看对方身上那些伤口。他的手还未触及对方的皮肤就被霍左一把抓住了,男人气息虚弱紧盯着他问:“你还没回答我……算数吗?”
沈一弓依然没说话。他顺着霍左的手将他拉入怀里,一个打横把他抱了起来。霍左这会儿已没有挣扎的力气了,他从那栋公寓杀出来,一路徒步走来,血早已凝固。眼下除了靠在对方胸口外别无选择。他能感受到沈一弓紧绷的手臂,他沉沉的呼吸,还有隐忍不发的那些怒意——他的坏脾气。霍左没能亲眼看他是怎么把自己抱回家里,昏迷前也终究还是没得到对方一声回答。
天像一下子黑了。隐约里风摇动枝丫的声音也渐渐消失。
这阵黑暗并没有延续太久,疼痛像一柄利刃重新又把他的感官打开,霍左用力吸了口气惊醒过来,他眩晕的看着头顶的帘子与大理石马赛克砖块,耳朵边熟悉的声音让他勉强安心下来。他听沈一弓在跟另一个人说话。
“子弹基本都取出来了吗?”接着听他停顿一下,“他醒了。”
沈一弓蹲下身来靠近了霍左头部。他看起来很焦虑,紧蹙着眉头与几乎埋入胡子里要找不见的薄嘴唇。在他身边,一个医生模样的男人正低头手持止血钳从他小腿里把深嵌在里面的子弹取出来。
“你不如不醒。”沈一弓抬起手,将碰到他脸时微微犹疑了,但在对上霍左投来目光后,还是将掌心覆上了他额角,“会疼。”
这不是有点疼。霍左本想这么说,可张了张嘴,声音像黏在了喉咙里。冷硬的医疗器械在他肌肉间穿梭。他额上不断渗出了冷汗,但从始至终一点呻吟都没发出来。
最后一颗子弹被那名医生扔进了铁盆,碰撞时传来脆响。沈一弓看了他一眼,问:“这就是最后一颗了?”
那人把铁盘端到他们两个人面前,里头血淋淋放着五颗弹头,他隔着口罩闷声答复:“据我检查,就是这些。”
沈一弓扭头看了眼霍左,对方苍白着嘴唇,虚弱点了点头。
“你很幸运,也很职业。所有子弹都避开了动脉与脏器,没有造成严重损害,稍微偏差一点,就算送去医院也很难取出来了。”医生说完后,继续手头的工作,止血、消毒。酒精被按在伤口上那一瞬,霍左全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他手一瞬缩紧,握住了另一个人,双眼倔强而固执地注视着上方。浴室的顶部,他被放置在浴缸里,身下垫着枕头和被褥。这个位置至少不会让血沾到其他地方,也便于清理,虽然狭窄,但隐秘。那些酒精把已经凝住的血痂冲开了,霍左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握着另一个人的手有多用力。
“徐妈。”
沈一弓听他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但咬字清晰甚至用力。
霍左说:“徐妈,金小旭,欣怡,丫丫都在公馆。唔——”
医生提醒他:“先生,我建议您最好还是不要说话。”
霍左却只是对那个他紧握着手的人继续:“尤一曼,梁清文,确认他们的安全。”
沈一弓拉着他那只手,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是谁做的?日本人?这是一个陷阱?你从哪里过来?”
仅剩的毅力与体力不足以支撑他和沈一弓说太多,他咬住牙关忍耐着下一处伤口消毒,重重喘息着。他确实擅长忍耐疼痛,但并不代表没有极限。霍左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在疼昏之前把那个背叛者的性命与身份告知与他。
“程长宇。”他调整着呼吸,“他是日本特务。”
“……我以为他是你的好兄弟。”
“谁又说不是呢?”霍左苦笑,尽量集中精神继续道,“我房间里,罗汉榻底下是个暗仓,转动把手上的狮子头。如果没有看见孩子,她们应该就在那里。”
说完这些以后,霍左就送来抓着他掌心的手,合上了眼睛:“别让孩子等太久。”
沈一弓站起身,按了按医生的肩膀嘱咐一句:“接下来拜托你了。”转身离开了浴室。
他下楼时,赵妈正忧心忡忡地拖着门前滴落的血迹。小强去学校了,这会儿没回来。老阿姨看沈一弓走下楼,忙开口:“怎么样,那位先生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