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相信一个藏匿二十几年的骗子的话?”
她既然把话完全摊开来说了,程长宇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歪过头:“你讨厌我。”
“讨厌?不。讨厌是一种很幼稚的情绪。我三十岁了,长宇哥,我不‘讨厌’某一个人。”秦明月指尖在木质的椅子扶手上敲了一下,“我很生气。”
“我没有背叛你,事实上,早在十几年前我都在努力地尝试帮助你。当然你没有察觉到不知道回报我不怪你。”
“帮助?还是利用。”
“你的愤怒与恨意变成今天有行的荣耀和军衔,这难道不是一种‘帮助’吗?”程长宇吸了口雪茄,让烟雾朝整个房间扩散而去,“你以为陈瑞丰会没有半寸怀疑,就接纳你成为受训人员?你以为凭你自己,给他吸个屌躺下来流两滴眼泪他就会同情你帮助你?不,不是这样的明月。这些都是我的‘帮助’,你该感激的那一部分。只是这些年来我什么都没有说而已。”
怒火在她胸腔里逐渐燃烧起来,但秦明月却把这一些狠狠又压抑了下去,她只是笑出声来舔了一下嘴唇,而后低头抬眼朝他看去:“我看到了仇恨,你看到了怒火。你看到的是怒火驱使下的杀戮,你看到的是对准霍左的枪口。”
“你记得那句话,‘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程长宇自在享受着对方并不友好的目光,“还是说你想放弃你的恨意,放弃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让霍左逍遥法外?你父亲泉下有知绝对会很失望——你不会这么做的,对吧。”
是。
这是足够漫长的恨,支撑着她一步步走到现在,让她剪去长发换上军装,放弃长裙,选择像个男人一样穿着西装拿起枪支,手染鲜血,把枪口对准所有阻挡她道路的人。太过漫长又痛苦地蜕变让她几乎回忆不起曾经作为少女的自己又是什么模样。天真还是脆弱,单纯还是敏感。
她已经完全忘记做一个谁都不恨的普通人是什么感觉了。
“我不会。”她终究还是这样回答了程长宇。对方似乎对这个答案毫不惊讶,他把桌面的烟盒朝前推了推,示意请她来拿,在秦明月起身朝他走来时,他说:“你会如愿以偿的。”
秦明月拨亮了打火机,低着头把剪好的雪茄点着,抽过一口后她问程长宇:“在找到霍左之前,你有什么计划。”
“今天公共租界内的报纸已经报道过和昨天那起案子了。霍左,死了。青龙会不能群龙无首,红青帮的尤一曼现在也在我们控制之下——这些现在都属于我们了。我打算合并红青帮与青龙会,接受日本方面的直接管理。”
“听起来很有魄力。”
“谢谢。秦部长要是感兴趣,届时可以与我联络,我会说服你的上司让你能晋升一级,以能跟我们竭诚合作的。”
陈瑞丰说,所有的情报其实也就是生意。情报界的生死、来去,也不过是生意的起起落落。秦明月抽着手里的雪茄,任由腾起的烟雾模糊了眼前的视觉。外面有人过来敲门,说是午餐已经准备好了,程长宇站起了身回答一声:“好的,我们马上就下来。”
在他们准备离开时,秦明月站在他身后问了一个很纯的问题:“你真的不爱金小旭吗。”
本伸手要准备开门的男人身形微微一怔。半晌,他甩下一句话来:“她是一个传统的中国女人。”便推开门走出去了。留秦明月一个人站在书桌旁,阴沉着目光反复咀嚼着这一句话,思量着今天谈话带给她的这些内容信息。
江湾机场在下午三点四十分时准时起飞了一架飞往美国的飞机。沈一弓望着那金属制成的庞然巨物带着呼啸声一点点驶离地面,渐渐在天边化为一个小点,将嘴里的烟扔到了脚下钻回车里。这次行动圆满成功,其他成员也都各自离开撤回到自己岗位上去了,现在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是在日落时分回到家中,推开门时,却听楼上传来一阵杂乱争吵与怒吼声。沈一弓急忙奔上楼去,就见赵妈惊慌失措抱着一沓带血的纱布、床单跑出来,见着他了,赶忙喊:“沈先生您可回来了!霍先生的烟瘾犯了!宋先生正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