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长时间,刘邦便叫一些大臣回了家,只说晚上的时候俸禄两千石以上的官员要到鸿台陪侍。只留下萧何陈平周勃灌婴等功臣老将,领着与莎铃儿参观了大半个未央宫,上了年纪的刘邦老早就感到累了也不便说出口,忍着疲惫陪着年轻有活力的莎铃儿,只是再也不如原来主动领着她到处观看,而是任莎铃儿跑到哪里参观,萧何便代替刘邦说一番恢弘的介绍,刘邦则是在一旁点头称是,不愿多开口。好在没一会儿的时间,莎铃儿也跑得腿酸起来,一屁股坐在了殿前的石台上,呼哧呼哧的喘气,金黄色的阳光照在润嫩的脸上,直叫刘邦感叹少年的美好,一时间忽然闪回到自己的年少之时,想着自己年少时做的那些不入流且叫父母责骂的事儿,刘邦便独自摇头失声笑了笑。莎铃儿歇息片刻,便对刘邦说连日来的赶路很是疲惫不堪的,请求刘邦准许其回去歇息一下,刘邦正巴不得呢,立即喜上眉梢笑呵呵的答应了,叫来宫人前面引路,带莎铃儿去长信宫的昭明殿,昭明殿早在两天前吕后已经差人收拾了出来。
莎铃儿走后,刘邦立即长呼一声儿,双手拍拍自己脸颊,目色深邃的看着莎铃儿远去的背影,不由得脱口而出,“此少年幸为女儿身,不然接手匈奴,吾家前程堪忧。”
萧何陈平等人皆缄口默然,眯起眼睛不自主的点头应和。
下午未时末,吕后本来想要陪莎铃儿继续观摩长信宫的后花园,怎奈头晕依旧,便叫戴青代替自己陪伴莎铃儿观看后花园。莎铃儿见了戴青便觉得分外亲切,大概是年龄相仿了,不拘客套的一把抓起戴青的手对她友好地笑笑。戴青先是为吕后解释了一番不能亲来的缘由,莎铃儿一笑而过,说本也没敢想要劳烦皇后亲自来的,上午已经是皇帝相陪,便不敢再叨扰皇后了,戴青来却是更合适不过的,年纪相仿也有话说,更不拘礼节。戴青见莎铃儿如此直率爽朗,分外阳光的野性美,一时间立即喜欢上莎铃儿的活泼阳光。戴青带着莎铃儿几个人去了汉家的后花园,后花园占地百顷,有专门的工匠检修花架。已是秋末冬初,所以争妍斗丽的夏花早已将落红融入泥土之中,剩下了一些只在晚秋时节开放的花儿,或红或白的月季、木芙蓉、秋葵;或黄或紫的万寿菊、帝皇菊、木槿;还有其他的黄槐、金桂等姹紫嫣红。匈奴偏北,气候寒冻,莎铃儿没见过这些嫣红,今儿个一见,分外喜欢,每见到一处花儿便要上去沉醉的闻一闻有何沁人的花香,恨不能折枝一朵带回匈奴栽培。约近个半时辰都是沉醉在汉家的花海之中,欣赏着汉家的姹紫嫣红,后花园中有一个安静优雅的桃夭亭,名字取自《诗经·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最是能象征这些鲜明艳丽的花儿了,如此说来为后花园取这个名字是最合适不过的。
二人坐在桃夭亭中都是双手捧着脸颊,不语一言却各自微笑着徜徉在花海。红轮西坠,最后一缕略带红晕的金色日光安静祥和的照耀在两个少女脸庞上,周围一片宁静,偶有一丝凉风吹起两位少女的发丝,飘逸潇洒而又窈窕端庄。宫中响起了日暮鼓声儿,是一天之中昼夜相交之时了,戴青与莎铃儿这才起身预备回去了,二人不失少女的活泼,相对着哈哈大笑一阵,且说今儿个最是开心的一天了。戴青打前儿继续带路,说是改日有空的话便带她去看永巷外面的菊花,莎铃儿高兴的一步追上戴青,连连点头称好。
约摸一刻钟,戴青送她回到了昭明殿,就离皇后住的长信殿不远,昭明殿里也有各色的菊花,只是不如永巷的多不如永巷的热闹而已。关上门,一把横倒在榻上,也摆开一个‘大’字形状,望着殿顶继续呆愣着沉醉在下午的花海嫣红里,门外兀然响起了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儿。
“门开着,进来吧。”莎铃儿朝着门外说。
‘吱呀’一声门开了,进来一个穿着胡服的女子,和莎铃儿差不多的年岁,气质却比不上莎铃儿的半分。她手里端着一个盛盘,盛盘中放着一个金觞和两个口杯,金觞里还冒着热气儿,进来便将金觞和口杯放在了几案上。
“钮祜儿,你去哪了?”原来是她的贴身丫鬟钮祜儿,见她端来这些便一个机灵的坐起来对钮祜儿说,她一天都没见钮祜儿了,上午被皇帝陪着,下午被戴青陪着,竟忘记了贴身丫鬟钮祜儿的存在。
“公主,来喝茶。您走后,皇后娘娘便将我叫了去,茶是她亲自准备的,说是怕你一路劳乏,所以喝茶提提神才好,一会儿就去鸿台用膳呢。”钮祜儿兴冲冲的用匈奴语与莎铃儿说着,把盛盘放在了旁边的几案上,叫莎铃儿过去喝茶。
莎铃儿从榻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往几案这边走来,看见钮祜儿将茶放在上面,几案边又有两个席子,忽然心下一亮,大呼一声‘哎呀’,双手早已捂上了嘴巴。钮祜儿大瞪着双眼,不知莎铃儿搞什么。莎铃儿才哭笑不得似有悔意的指着几案说,“我道上午汉家大臣们为何那般瞧我,原来我把这个当成坐具了。”说罢,脸颊悔得通红,浑身不自在直自己在汉家君臣面前出丑了,似笑而非的窘着脸。钮祜儿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公主一向活泼爽朗,做出此事也是可能的了。”莎铃儿羞愧的埋怨她嘲笑自己,钮祜儿这才笑着安慰起她来,“莫羞莫羞,我们不同于汉家文化,不知者不怪。公主喝茶吧。”
莎铃儿这才觉得好受一般,也是,匈奴文化不同于汉文化,几案也就那么高,坐上又正好,谁知道他们那个东西是用来当桌子用的,当时也没人跟她说呀,如此想来莎铃儿总算不那么歉疚羞愧了,洗脸似的一抹脸,嘿嘿一笑,恢复本来活泼模样。金觞飘着袅袅之气,偶有一阵奇香扑鼻,莎铃儿好奇的弯着身子闻了闻金觞里的茶,眼前一亮眉毛一挑,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听说汉家的茶是上品,很好喝,我还没有喝过呢。”说罢便迫不及待的端起金觞往嘴边一倒,喝完又似有余味的啧啧嘴,说,“果是好茶。”好是豪爽的女子,不用小口杯,而是直接端起金觞仰着脖子往嘴里倒,还真是匈奴家的公主,狂野豪爽直爽而又不拘小节。
钮祜儿站立在一边点点头。没错,茶确是汉家的宝贝东西,一般人也是喝不到的。茶的历史久远而闻名天下,距离汉室建立之前已有三千年的文化历史,从原始到三王时代,从春秋战国再到秦汉之际,茶越来越是统治阶层的御用之物。发乎于神农,逐渐闻于鲁周公,早在商朝之前,茶已被视为珍物,用于祭祀和享用,珍贵无比,到了秦汉已逐渐普遍起来,巴郡属地成为茶的发源地和宫廷饮茶之用的主要供应地。
钮祜儿想起了冒顿单于交代她的话,微侧身凑近莎铃儿耳侧,郑重其事的说,“公主,此次我们到长安除了迎接汉家公主之外,可别忘了你王兄对你说的话,务必把九原郡要过来。”
钮祜儿的语气像是冒顿亲自在这里交代一样。
莎铃儿原本还在喜悦的脸庞,此时变得忧郁起来,放下手中的金觞,蹙眉起身走到窗前,眼睛平视着前方,不再搭话了,双手环着胳膊久久的看着殿外,今夜月色朦胧,一片祥和的寂静,莎铃儿的内心却静不下来。
“公主,公主……”身后的钮祜儿见她不说话了,也跟着来到窗前看着她,见她出神的望着夜空,夜空上繁星闪耀,紫微星明亮,被群星拱卫着。
莎铃儿叹一声,兀然说道,“钮祜儿,你说匈奴与汉朝廷为什么要征战?为什么要联亲?王兄说汉家的人都不是好人,都很狡猾歹毒,对周边的小国尽是打压收降。可是今天看来不是这样啊,他们对我们很好不是么?亲自出城迎接,还带我们看她们的宫殿,住这么好的房子,他们的皇帝皇后也对我们如此之好,还给我们送茶来,汉家不愧是礼仪上邦,不是王兄说的那样啊。”莎铃儿也想起了王兄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与今天她所见到的完全不一样,原本想着按着冒顿的意思,哪怕不要公主也要九原地区,但是今天见识了汉家的雍容大度,她做不来王兄交代的事,于是犹豫纠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