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上述论文内容格调之外,再有就是张衡的《讥世论》,其言语口气,更像嬉戏搞笑;而孔融的《孝廉论》,也只是戏说嘲弄一番;再有曹植的《辨道论》,简直就像照抄书本。类似这样一些态度根本不端正,完全属于不正经的言论,只是貌似论文而已。
罗列和浏览上述论文体例之后,再看论文一般必须要讲究的中正,就是针对某一方面道理,任何能够称得上是“经说圣言”者,都要给予十分明确的是非、曲直、对错、善恶、得失、优劣的评价。如何做到这一点呢?首先,对于道德知识的规矩方圆,必须给予穷极思虑、探幽访微、由浅入深的刻苦钻研,也就是事前要做到心中有数;其次,对于抽象空洞、晦涩难懂、深浅不一的言论说辞,努力做到相互印证、触类旁通和深入浅出。由此创作的论文,亦如编制捕捉思想精华的渔网,又如制造衡量世间万物的秤砣,故有疏而不漏的妙用,更有举重若轻的功德。所以论文,贵在圆润通达而干净利落,切忌支离破碎而枝蔓丛生;贵在严丝合缝而滴水不漏,忌讳固执偏颇而挂一漏万;贵在运筹帷幄而防患未然,禁忌疏忽大意而授人权柄。所以说,书写论文如同劈柴,不但要明确树木的纹理和品性,还要量力而行。因为劈柴时,刀斧锋利而身强力壮者,可以不顾木质纹理,拦腰将其斩断。所以有一些善言狡辩者,尽管离经叛道,一样可以舌如巧簧,不但振振有词,并且头头是道。像这样的论文,即便缜密乖巧,如若查验其始终轨迹,必定虚妄不实而祸害四方。因此,所谓“仁义君子”知识通达的必定是天下人性共同的心愿和志向,又怎能歪曲事实而杜撰违背伦理道德的论文呢?至于专注于诠释经典字词的论文,虽然通常都看似支离破碎,其实把他们聚合起来,只要与原文宗旨不离不弃,仍视为论文体例吧。比如秦延君(名恭西汉学者)仅是注释《尚书•尧典》的“尧典”二字,就用了十多万字;另外,还有一个朱普(字公文西汉学者)解释《尚书》,其字数超过了三十万。如此繁琐的注解,不仅让通达学者厌烦不堪,更让所有读者望而却步啊。然而,例如毛亨的《毛诗诂训传》、孔安国的《尚书传》、郑玄的《三礼注》、王弼的《周易注》等,注释不但简明扼要,而且义理通达精妙,应是这一类文体的杰作和榜样。
何为说呢?说者,悦也。在《易•说卦》中,兑为巫为口舌;由此,引申“说”的本意,就是借助言语来打动别人,或者用语言取悦对方。毋庸讳言,从来过度取悦别人的话语,一定变得虚伪不实啊。所以《尚书•舜典》记载,舜帝不但对于阿谀的言行十分厌恶,而且特别警觉,并给予严加防范。若举例说辞的典范,像伊尹因论说烹饪调味,一举功名殷商;而周初姜子牙的巧言钓鱼,更是威名四方;再有烛之武的说服秦穆公,得以保全郑国;还有端木赐的怂恿齐攻吴国,侥幸鲁国避祸。置身战国时代,列国图存争雄,所谓巧言善辩者,如同雨后春笋,不但拔地而起,而且层出不穷。所以乱世枭雄争先恐后,其中阴谋诡计无不使用到极致,甚至于勾心斗角唯恐措手不及。譬如鬼谷子《转丸》专门传授说辞之乖巧机智,而其《飞钳》谋求阴谋阳谋更加精道微妙。于是乎,一人之诡辩,重于九鼎七簋之宝器;三寸不烂之舌,胜过百万甲胄之雄师。所以才有那会儿独特奇葩的历史人物,例如苏秦腰缠六国相印,只因连横抗秦;而像张仪落袋秦王五邑,仅为远交近攻。汉朝稳固之后,辩士说客失去了用武之地。因为前有郦食其被齐王田广烹杀,后有蒯通险些投入刘邦汤锅。朝堂之上,尽管还有陆贾辩说威名远扬,张释擅长附会迎合,杜钦巧于察言观色,楼护乐于鼓动唇舌。但是,像他们一伙人只能屈伸帝王玉阶之前,行走于王公大臣坐席之间,只能够敷衍趋势而随声附和,没有谁胆敢于逆流争锋,更无力于扭转乾坤了。
依据上述历史事实可知,“说”贵在事随境迁,不但要察言观色,而且还要随机应变,更必须审时度势以便于张弛适度。但是“说”不仅仅指鼓动喉舌,也包括文笔书写。例如范睢的《献书昭王》和李斯的《谏逐客书》,都是慷慨激言而直抒胸臆,虽然违背帝王意愿,反而功成名就。这就是“说”这种文体在上书进言中的最佳典范了。至于其他,如西汉邹阳劝说吴王以及上书梁王,因为言语委婉而情真意切,虽然身处逆境,却有惊无险。又如东汉冯衍进言鲍永和通信邓禹,不但事实不清而且不分轻重缓急,虽然用心良苦,却备受冷落。所以,“说”不管属于言辞话语或者就是书写成文,其关键在于应急务实,并且需要合情合理。只有深谙“说”的环境条件和关键因素后,才有可能进退自如,“进”可以功成名就,“退”能够畅怀自在。除外一些特殊情况,像故意欺骗迷惑敌人等,通常的“说”务必恪守“忠”“信”的品德。因为唯有披肝沥胆的话语和机敏洋溢的文辞,才是这种体例的根本啊。然而,关于“说”这种文体,陆机在他的《文赋》中指出:“说炜晔以谲诳。”(大意是:用漂亮话达到欺骗目的)像这样一类的宣教,实属谬论,必定误人子弟啊。
总而言之:一般言谈话语必须要有理有据,专门讲述理由和特别说明依据的就是论说。谈天说地无极限,大小远近有区间;阴阳莫测有似无,神出鬼没隐如现。若问论说何所用,恰似飞钳锁喉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