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在江都县的大街上不疾不快地走着,大街两边店铺林立,各式各样巨大的招牌树立在空中,虽然没有什么大声吆喝,但一辆辆满载货物的马车却不时从小巷里驶出,各色人种出没了于店铺,矮小而恭谦的日本人,皮肤黝黑的天竺人,身着黑色长袍、宽大束裤脚的大食人、眼珠湛蓝、似尚未进化完成的大秦人,各具特色的店铺显示着这座江左名城的繁盛。
杜梅挑开车帘一端,神情专注看着街上的热闹,马车从一座高五丈、宽两丈的大招牌前驶过,招牌上写着‘锦绣坊’三个斗大的字,这就是李承宏开在广陵的总店了。
杜梅久久地注视着这个招牌,半晌,他不屑地摇了摇头,刷地将车帘拉上了,马车转了一个弯,又走上另一条宽大的街道,约走了两里路,便到了广陵郡刺史衙门,现在已是傍晚,衙门已经关闭,两个回避的大牌矗立在门口。
杜梅的马车没有在衙门前停留,而是绕了一个弯来到了刺史衙门的后宅,后宅是一扇深红色的门,门不大,一座小小的石制台阶通上后门,杜梅的随从跳下马车上前去叩门,片刻,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年迈的老家人露出半张脸来,惊异地望着随从和马车,随从对老家人低声说了几句,递进去一张名帖,又回头指了指马车,老家人点点头,随即将门关上,进去禀报去了。
过了片刻,门口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吱嘎!’一声开了,刚才那白发苍苍的老家人热情地向马车拱拱手,“我家老爷请先生进去。”
杜梅下了马车,微微欠身表示谢意,便快步走进了刺史府的后宅,刺史府并不大,主要分成两大部分,一部分是十几间平房,主要给下人及一些普通客人居住,另一部分被花墙包围,一眼望去,墙头及墙洞里充满了浓郁的绿色,这里是主人的住处,老家人引着杜梅从一扇小门进了墙内,沿着一条石径快步地走着,院子里种满了各种树木,几处老旧的屋舍掩映在浓浓的绿色之中,虽然没有名贵花木点缀,也看不见精致的楼台花榭,但园子里的绿树花木都修剪得干净整洁,连地上石板路缝隙里的小草都经过修剪,显得幽静而清雅,一向注意细节的杜梅暗暗点头,看得出住在这里的主人是个认真而有修养的人。“
“赵刺史住在这里多久了?”杜梅漫不经心地问道。
“快一年了,他以前在别处为官,去年五月才调到广陵做刺史。”
老家人回头瞥了杜梅一眼,又笑着解释道:“以前的刺史都不住在这里,徒留一座空宅,他们在江都县里各有府第,只有我家老爷家境清贫、为官廉洁,年年都是上上评,从当年做江都县令起便是住在署衙中,从来就没有自己宅子,哎!这样的好官已经不多了。”
“老人家跟随赵刺史多久了?”杜梅笑着问道。
“你要问多久么?”老人仰头呵呵一笑,“他从小就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说会有多久?”
“那老丈可认识张焕?”
“张焕?”老人迟疑一下,他忽然记起了,不由恨恨道:“你是说张十八郎吧!我怎么会不认识他,他和我家老爷关系最好,当年我喜欢去钓鱼,而那小子则喜欢潜水,总是在水里把我的鱼钩弄直,要么就绕在水草上,那小子少不得被我臭骂。”
杜梅听他左一个那小子、右一个那小子,便忍不住笑道:“老丈可知道张焕现在做什么?”
“我好像听夫人说过,在陇右做什么官,怎么也不肯娶平平,做官又怎么样,平平那么好的女子他居然不肯娶,要是我年轻三十岁。。。。。。”
不等他说下去,杜梅便打断了他的话,“其实我现在称他为张焕已是不敬了,过不了多久我就得称他为陛下!”
“陛下是什。。。。。”老人忽然一个趔趄,险些横摔出去,杜梅连忙一把扶住他,“老人家当心!”
老人的腿都吓软了,他慢慢回头满眼哀求地望着杜梅,“这位大哥,我刚才可什么也没说。”
杜梅微微一笑道:“只要你告诉我,你家老爷不肯娶楚家女的真正原因是什么,那我刚才便什么也没有听见。”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杜判官何必为难一个老人。”
杜梅寻声望去,只见一丛翠竹的后面站着一人,年纪约三十岁上下,身材修长、脸庞削瘦,他颌下留有短须,目光明亮而充满了正气,此人正是广陵郡刺史赵严,当年张焕的挚友。
确切说赵严现在还只是广陵郡代刺史,他的正式职务是广陵郡长史,一年前,当时的广陵郡刺史王元培猝死在任上,裴俊欲调心腹太原尹鲜于叔明接任广陵郡刺史,却遭到楚行水的坚决反对,两人僵持不下,裴俊便调精明能干且有清誉的赵严来任长史,暂时代理刺史的政务,不料很快便遇到了中原乱局,随后裴俊去世,刺史一事便拖了下来,赵严已经代理了快一年的刺史,虽然他的品阶要比刺史小得多,但他廉洁奉公,又肯为百姓做实事,故广陵的民众都称他为赵刺史,希望他永远代理下去。
但赵严本人却十分清醒,他以一个从五品的长史掌握了从三品的上郡刺史权力近一年,这无论如何是件极为不正常的事,而且在江淮势力强大的楚家却保持沉默,那是因为楚家推荐淮阴郡刺史韩修改任广陵郡刺史一直得不到朝廷批准的缘故,一旦时机成熟,楚家必然会对自己下手。
恰逢此时,朝中便传来了张焕归宗李氏并任监国的消息,而楚家却和朝廷发生了对立,于公于私,赵严的选择都不可能是偏向楚家。
赵严走上前先向杜梅拱手见礼,“在下赵严,欢迎杜判官来广陵。”
对方与自己都督的关系特殊,杜梅倒不敢在他面前摆架子,他连忙回礼道:“我一路而来,听赵使君的事迹多矣!今日一见,杜梅不胜荣幸。”
赵严只是淡淡一笑,他随即吩咐老家人道:“泉叔,你到门口去看一看,看那几个可疑之人还在外面吗?”
杜梅吓了一跳,“怎么!连刺史府也被监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