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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章 在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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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船只在夜色间影影绰绰尚瞧不大清,但形制雄阔,宽度至少能超过两丈。

大伙心里同时一沉:对方大船速度快极,而这段河道并不宽绰,莫说被撞上,只怕一走一过带起來的波浪都能把大伙掀翻。

姬野平赶忙挥手,船队急急两分,与此同时,迎面下來的大船左右侧弦火舌连吐,炮弹不住在滩头、林中炸开,直打得东厂干事和众官兵们哭爹喊娘,血铺两岸。

姬野平直目大奇:“他们怎么打起自己人來了,”此时硝烟弥天,暗夜生红,炮火闪动的光芒将那三条船体照亮,他一呆之间,忽然大乐:“是咱的船,”

那打头旗舰迅速靠近,上面有人也瞧见了他,俯身大声喊道:“阁主,我來断后,你带兄弟们先走,”正是冯泉晓。

此时东厂两岸弓弩手被炮火压制得难以抬头,箭雨少歇,实是难得机会,姬野平大喜喝道:“冯兄弟,交给你了,”红枪一指,船队迅速交错通过。

卢泰亨和余铁成的船押在队尾,与大船交错之际向上喊道:“老冯小心,俞大猷的兵上來了,”

冯泉晓向前望时,几艘官军大舰已然逆流驶入河口,船首火舌乱吐,也开始向这边攻击,看得出來,官船虽然数量不少,但形制较大,吃水颇深,能挤进河道形成有效威胁的并不会多,他忙摆手示意二人快走,同时指挥手下将船体打横,利用侧炮迎击。

孙成、沈亮二将见对方侧弦十几门炮能同时开火,己方却只能以首炮还击,大是被动,赶忙下令也让前面的船只左右转舵,但这样一來船体桥横,后面的船只却堵得河口处满满塞塞,无法前进。

官船这一火力猛增,冯泉晓这边便有些扛受不住,船体被轰得满目疮痍,多处起火,他一面照顾着这边,一面又指挥另外两条船攻击岸上林间的敌人,防止他们追击姬野平,打着打着,忽听有人吼道:“总爷,火药尽了,”

与此同时又是一炮轰到近前,冯泉晓迅速趴低卧倒,这才发现脚下甲板和舷帮早沒了一片,船体露出大豁,好像被人咬了一口的大饺子,他手扒豁口往下瞧去,,舱里火影乱摇,板壁支离,硝烟乱窜,满脸黑灰汗线的炮手在舱板上两手乱扒,收着散落的火药沫子,,他迅速地回瞄一眼,见卢泰亨等人已经出去有小半里地的样子,忙喝道:“别收了,放小艇,撤,”

片刻间泼啦啦几声水响,救生小艇落入水中,众人纷纷跳船。

冯泉晓往后腰一摸,拔出來三根早已缠好了油布的木条,往船头火上一杵,登时燃起,他一手抄一根,嘴叼一根,冒烟突火在三条大船上连窜带跃,揭起货舱盖便扔下一根,有人仰头喝道:“总爷,人齐了,”他也不应声,将三根火把全数扔完,纵身落下小艇,喝道:“走,”

人们摇桨前划,那三条大船失去舵手,被水流一冲,向下游漂去,冯泉晓稍微松了口气,捡起支桨來正要帮忙划船,忽听“哗啦”一响,水里突地冒一只手來,扒住了小艇的后帮,众人还当是官府的水鬼,抄刀正要去剁,忽然认出:“是虎爷,”七手八脚,把虎耀亭扯了上來,只见他右臂还拢着个人,脸色发青昏迷不醒,身上丝丝缕缕缠着不少网线水草,上面还粘着柄刀。

两岸上的东厂干事正在喝骂官军,很快就能重新组织进攻,冯泉晓连连摆手,众人低头划桨,乘着纷乱的炮声和夜色掩护迅速撤离,出去不到二十丈,就听“轰”、“轰”、“轰”连声巨响,回头看时,,货舱里备好的油桶接连爆炸,三条大船上炽焰摩天,拖出长长火尾,直向官舰冲去。

孙成、沈亮二将见势不好想命令全体后撤,然而自家的船只堵住后路,火船顺流越走越快,想躲已经來不及了,赶忙下令弃船,一时众官军好似下饺子一般扑嗵嗵跳得满河都是,火船扎來,正撞在那几条原本在河面上打横的大舰上,油料尽倾,大火顺水漫延开來,烧成一片。

两岸的官兵被炮火打得焦头烂额,军无战心,虽在东厂干事们催逼之下追了一追,却也只是应付了事,虎耀亭回望河口处那红亮照天的火光,不禁大笑起來,拍了拍冯泉晓的肩膀道:“老冯,真有你的,”

冯泉晓一乐:“都是军师的妙计,我照谱摆子还摆不好吗,对了,你们怎么沒发信弹,”

一听这话,虎耀亭就明白了**成,道:“唉,别提了,咱们先救老龙吧,”

龙波树被血蛛网所缠,裹得死死,而且这网丝甚粘,碰上就分不开,虎耀亭也有半条胳膊和他粘在了一起,实在弄不开,只好撕掉衣服,而网的节点处又有不少带倒刺的小钩透衣挂皮,一扯就撕出条血口子,两人折腾好半天,直到跟上前队,才算把他解救出來。

姬野平手拢朱情的尸身,坐在舱中正自难过,瞧后船并过來,坐着的却只有冯、虎二人,忙问道:“龙叔呢,沒救上來吗,”冯泉晓道:“在这呢,水都控出來了,可是人始终不醒,”虎耀亭不住抓挠着胳膊上的血口子:“妈的,这网做得太也缺德,上面尽是小钩,挂上不疼,倒搞得人浑身刺痒,”

江晚立刻反应过來:“钩上有毒,”

胡风道:“让我看看,”飞身形跳到冯泉晓的船上,虎耀亭道:“我不着急,先看老龙,”错肩让开,胡风伏低身子打亮火摺,去照龙波树的脸,一瞧他口唇、眼窝鼓肿如蛙,皮下森森透青泛紫,登时脸色大寒。

虎耀亭感觉到情况不妙,正要开口询问,忽然胡风回指一戳,正中他胸前大穴,同时从旁边水手腰间刷地抽出一柄短刀,顺抽刀之势往上一撩,。

微光闪处扑嗵一响,虎耀亭的整条右臂落在舱板之上,断口处鲜血喷涌,姬野平在那边等了一等,本已按捺不住,见此情景更大吃一惊,忙跳过來问道:“怎么回事,”

虎耀亭尚未感觉到疼痛般瞧着自己掉下这条胳膊,二目直直,浑不知什么情况,胡风在他肩头连点数指,掏创药按在伤口上,扯布条给他紧紧裹住,又取出两颗药丸塞在他嘴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惨然道:“你中毒较轻,总算赶得及,只可惜……”

姬野平二目圆起。

胡风用刀尖轻轻撬开龙波树的牙关,大家聚拢目光瞧时,不由得都吸了口冷气。

只见紫溜溜一颗肉球将龙波树的口腔撑满,随着牙关的开启,肉球也挤胀出來,上面布满沙状肉粒,显然是肿起的舌头。

胡风道:“他中的毒是昔年‘杀手学堂’的秘制,名叫‘九月石榴’,中者由内脏开始向外肿胀起泡,直至将皮肤撑开,全身破溃而死,这毒是入血起效,中者无解,不知怎么,后來配方就传到了东厂的手里,”

姬野平道:“难道他现在已经……”

胡风脸色沉重:“还沒有,他的意识,现在应该是清醒着,”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龙波树身上,只见他肚腹鼓起,脖子胀粗,四肢有微微的颤感,肿胀的面部已无法展示任何痛苦的表情,姬野平一把扯住胡风的胳膊:“你想想办法啊,难道我们就这样看他胀死,”话音落处,“叽”地一声,龙波树的右眼珠撑开眼皮,整颗暴突出來,鼓露在眶外,众人见此情景,都感觉心里被掏了一把相仿,不由自主都咬紧了牙关。

胡风将脸扭开,手中刀柄一掉,默默递出。

姬野平明白,这就是唯一的“治法”,目光转回,龙波树那只挤出眶外的眼珠上血丝满布,一缩一鼓的瞳孔里正流泻出一丝鼓励和温情。

身为燕凌云座下首徒的他,多年來为聚豪阁建下不朽功勋,更从小便带着自己,如叔如父,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燕老新亡,朱情伤逝,这一夜的痛已够多,。

姬野平嘴唇抿紧成一线,眼望刀柄,无论如何也无法伸手去接。

冯泉晓道:“瓦罐难离井沿破,这是咱们江湖人的命数,阁主,交给我吧,”说着伸手要接刀,虎耀亭忽道:“给我,”说着一把抄刀在手,掉转刀尖对准龙波树的前心,喝道:“秦家的网,东厂的毒,这笔帐清清楚楚,不讨回來,我绝不下地见你,老龙,你先下去等我吧,”

月镀君山冷,风洗洞庭黑。

方枕诺将莲瓣机关扣合,又掏出阿遥的脂粉,在莲瓣表面淡淡涂了一层,拍净了手从圣母殿出來,稳稳怀里的东西,将燕凌云的尸体重新背在身上,沿西南小道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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