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根没有想到过,自己一直以来嗤之以鼻的“儿子”,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孽障会是大晟承安王之子,承安王府的世子。
而他这个一贯作威作福惯了的老爷此刻却得跪在他面前乞求对方原谅。
“老爷,您这是在拖延时间吧?是不是还等着刘成管家带人来接应您?”宿辛状似恭敬地低头,随后大笑起来。
“您真的觉得我每次出府替您办事,还有您的那些笼络,让我与少爷离心,为您做事的法子都奏效了吗?”
宿辛的话,让景老爷头皮发麻,原来这宿辛看着天真稚气,竟也是表象,想起来他一次次被这竖子蒙骗,甚至让他跟着刘成学习掌管生意。真是引狼入室。
“你……”景老爷胸膛起伏剧烈,明显被气的不轻。
宿辛见此更是火上浇油,向景老爷拱手道:“宿辛不过是奉了少爷之命,代老爷打理生意,不过宿辛年纪小,上月开始,一不小心没看严,这账上的钱财银两竟都不翼而飞了,刘大管家从亏空的账本上能支出来多少银子呢?”如今的景府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
“你这孽畜……”景老爷气的目眦欲裂,却是对着轮椅上的景莫淮。
“这样叫着多好……景老爷叫的舒心,也习惯。”景莫淮淡淡道,唇角勾勒起的讥讽却冷的渗人。
那份晒然,极其浓烈,可同时,他却是笑着的。
佛陀拈花,迦叶含笑。
明明是悲悯至极的神色,似乎一如往日里的温柔高雅,却显得纡尊降贵得不得了。
仿佛察觉到她的视线,景莫淮向她看来,唇角动了动,“阿陌?”
他的嗓音听着喑哑极了,却因着那低到极致的婉转显得华丽些许。在南陌听来,似是陌生,似是熟悉。
熟悉的是这口吻,语气里的温柔;陌生的是这个人,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南陌按了按依旧颤抖着的景觅,毫不在意地踏着地上淌着的血,向前走了几步,“景莫淮,你告诉我,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说的随意之极,可言语中却执拗地想要问他要一个答案。
“放肆,你一个丫鬟,竟敢直呼公子的名讳。”
荣梵面上显出愠怒来,话一出口,又惊讶于自己的情绪如此跌宕。
不知是因为那一声阿陌,还是因她的这声称呼。
一向吱喳的宿辛,却在此刻噤了声,看着两人,面色为难。
景莫淮却突然间自楠木轮椅上站起来,完完好好地站起来,精致的眉眼从容,看着她道:“这是真的,那之前是假的。”
地上的景老爷不可置信,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他明明……他明明是个瘫子,怎么会这样?究竟是谁给他治的?
看着周遭人仿佛见了鬼的眼神,南陌盯着他的站着的腿,看着看着,竟觉得自舌根儿上蔓出苦涩来。她究竟是哪来的自信说要护着他?
嗤笑了一声,别说是偷梁换柱,就算是偷天换日,对于眼前的这个人来说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可笑的是自己还问他疼不疼?
她没有一次像今时今日一般觉得自己可笑到了极点。
“大晟承安府世子是个如此这般的模样,所以,之前和那个瘫子有关的一切都是假的。”她轻轻道,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他听。
“是。”他清冷的音节,毫不避讳。
瞧,他惯会将最残忍的真相以最平实简单的方式表达出来。
景莫淮看着她,眉宇清贵如常,他几乎是以一种极其缓慢的调子说出口的,可每一个字都似砸在南陌的心口上。
“阿陌,你会甘心做熔于强光之下的极光璀璨吗?”
良久,听不到回答。
最后景莫淮笑了,不似平常的淡然,而是极其恣意,极其放纵的笑容。
南陌也笑了,笑着笑着,便冷了脸,瞧!他看似多么懂她。
“阿陌,那么这样的你,喜欢我什么呢。”
他叫他阿陌,如同一次又一次拉着她坠入那从亘古而来的幽暗里,优雅而又蛊惑。
男子继续道:“是这副皮相吗?”他口中的自己,庸俗如此。
景莫淮神色回归至平淡,“人与人之间不过是利益相趋,我给你应有的报偿,我带你离开这里,如何?”
南陌的心底陡然生出来一些悲凉来,当初的袖红应该也是因为这副皮相吧?
袖红根本就不是为了爬上老爷的床,而落得那样的下场,那个姑娘所做的,不过是景莫淮的授意。
否则,怎么可能会在濒死的关头去求无权无势的景莫淮?
他许了她什么?
不管是什么,可那个姑娘的美梦终归是落空了。景莫淮,是个凉薄如斯的人,袖红的死活在他眼里,不过是碍眼的存在。
南陌轻笑,而自己,便是第二个袖红。不过是因为这盘棋要下完了,他乐意给自己一个比袖红更好的选择。
想通了,便也释然了,南陌抬头看她,“我给你的结香花做的小玩意儿呢?”
他看着她,神色复杂,良久才道:“丢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