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胭有些哭笑不得。
这事儿怎么又续上了,好像离开的这几个月压根儿没经历过夏秋,就是昨天和今天。
她笑着谢了祥生的好意,也没把铺盖卷儿挪地方,对婆婆讲:“我许了人了,可不敢答应您。”
豆腐婆婆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这不是叫人给撵了?成先生昨儿纳妾,你不还给人下毒来着,他以后就算能要你也不能让你做大老婆!”
任胭叹气:“我没给人下毒……许的人也不是成先生,您可别乱点鸳鸯谱。”
婆婆皱着眉训她:“你没有,人怎么说你下毒?娘儿们哪有不小心眼子的,做错事儿不怕,你得认错!”
话是说不下去了,连她都认为自个儿争风吃醋,投毒害人,外头不定传成什么德性。
任胭勉强笑笑:“我是个厨子,再坏的心眼也不能在饭菜里动手脚,总归我没做过的事儿,认不来,您也甭劝我。”
她害不害人又害得谁,婆婆不大关心,唯一想的就是给自个儿大侄子聘个姑娘。等他老婆孩子热坑头能给家里传宗接代,也算做姑母的照拂小辈。
任胭既然这么说,她也就不问了,接茬推搡祥生:“傻愣着,给任姑娘搬行李,收拾到我那屋里!”
任胭侧身一挡:“不敢劳烦您!许久都没见面,今儿就是来瞧瞧,您二位好好的,我这就要走了。”
婆婆有些傻眼,也觉得自个儿急切了,吓着人姑娘,不由得放缓了调子:“走什么呐,拿婆婆当外人。跟这儿安生住下,老屋老人的,别地儿能有这舒坦?”
任胭俯身搬起行李:“您这院儿有男客,出来进去要传闲话,何况我许了人,人言可畏,不能对不住人家。”
“这孩子,怎么还说不听了呢?”
婆婆瞅着她直叹口气,愁得往地上一蹲:“非得给人做小,也不做正经老婆。祥生怎么就不好,能干活能吃苦,又有本事。”
顶大个爷们儿被姑妈讲得站在那儿,进去出来都不是,臊了大红脸,索性一不做二休,就要搬了任胭的行李给送屋里。
任胭往后退步,俩人退进之间,才听着有叩院门的声。
三双眼睛往外头瞅——
辜廷闻收回手,也没迈进院:“我是任胭的朋友,能进吗?”
婆婆木讷地点头,等人走近才从地上站直了身,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你是不是别人说的什么,什么爷……七爷,辜七爷!”
他说:“我是辜廷闻。”
轮到婆婆没话了,好半晌才开口:“您,上这儿?有事儿啊?”
“我来接任胭。”
婆婆瞠眼睛:“任姑娘许的人是您?”
辜廷闻点头,接了任胭手里的铺盖卷儿。
人带着斯文的眼镜,穿着雪白干净没一丝褶儿的衬衫,拎一篓子杂碎也不显得突兀;小姑娘呢,这会见了人,再犟的性子也都成了小羊羔子。
婆婆有点明白任胭方才那坚持,可转念一琢磨又不对味儿了:“七爷也不小了,娶老婆了吧,是要把我们任姑娘聘去做几房姨太太?”
她不是拉老婆舌头,就是有点不甘心,不甘心么,难免生出点攀比的心态。
什么样儿锅配什么样儿盖儿,人有钱有势,娶的太太应该是念过洋学堂的千金小姐,怎么能看上她们这样跑苦大累的,这里头肯定有古怪。
比方说不是正经娶回去当老婆,而是当玩意儿似的小老婆,也就担个姨太太的名儿,哄骗小姑娘罢了,她得让任胭知道祥生的好。
哪知道辜廷闻说:“尚未娶亲,往后要聘任胭做太太的。”
婆婆更摸不着头脑了:“那您是不是有不能说的……”
什么症候!
要不然怎么能瞧上任胭?
任胭还在为那句老大不小乐,听到这儿,瞬间就变了脸:“我这就走了,回见呐!”
说完,拎起俩包袱,健步如飞。
她拉了辜廷闻上外头去,行李叮叮当当地堆汽车里,自个儿也跟着跳了进去,嘴里嘟嘟囔囔地说开车。
辜廷闻哪有不明白的,俯身替她关车门前,还顺手揉揉她的头发。
汽车一溜烟开出了胡同,婆婆瞪大了眼睛瞅着,嘴里喃喃地说着不够,世道变了。
祥生丧气地蹲院儿里,捂着脸:“人家是爷,还有大汽车,我只是个拉车的,车还不是自个儿的,姑妈您就别丢人了!”
婆婆斩钉截铁地说:“他们不可能长久的,配不上,老天爷都看不过眼;等吃了亏,她还得回来。”
豆腐婆婆话里的意思,任胭一清二楚,因念着她年长不跟她计较,但她把辜廷闻的身子往坏里想,这就不能忍了。
未必有坏心,但也不是什么善意。
昨儿给辜廷闻惹了场麻烦,今儿又惹了场闲话,都什么事儿?
一路上,她抿着唇不言语,跟自个儿怄气。
车停在个胡同口,辜廷闻支起手肘撑着头看她:“一个小时前,梁拂给报馆打了电话,说在路上看到了你。”
一句话解释了他今儿为何忙得不见人影,也解释了为何这时候来接,里头还有说不尽的心疼,不留神就略过了,希望她知道也希望她不知道。
这个人,真是!
任胭抱着她的小包袱,点头:“哦。”
他笑,伸手过来,同她一起摸她的包袱。
粗糙的料子,也被他摸出羊绒的绵软来,任胭的心被轻轻地挠着,耳朵根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