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胭大概能琢磨出成菜的模样,为了鸽子蛋好看,特意用刀尖剜了几处浅浅的痕,下了滚油,刀口翻卷出各式样的花来。
金黄的鸽子蛋沥油装盘,拱月似的围着三粒鲍鱼,自然又是另一幅花团锦簇的面貌。
她递了筷子给他,低着头兀自琢磨:“这道叫什么,鲍鱼蛋吗?”
任师傅什么都好,也就是嘴快惹人发笑,做活听声的师傅们都憋着乐;她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撅着嘴咕哝句原本就这模样啊。
品菜的七爷却极严肃:“鲍鱼发的不差,炸得火候到了,就是没入味。”
杂工上师傅絮絮交代:“水发了,氽过滚水就搁那儿了,没想着任师傅要拿了去做菜用,是我们不是,七爷怪罪。”
任胭讪讪:“只顾着下油锅,倒是忘了再得使鸡汤氽透的,怪我!”
鸡汤被扔边上了,该放的绍酒和盐巴自然也没有,炸透的鲍鱼味不足,一道菜也就剩了模样好看,颇有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意思。
辜廷闻尝过,也不再下筷子。
他们在这里徘徊,家厨很快借故陆续离开,辜廷闻挽了袖子,打外头水缸里捞了条黑鱼,摁在砧板上开膛破肚。
任胭坐在对面的长腿条凳上,捧着下巴看他:“你是恼了吗?”
这人若是不说话,就显得不怒自威。她知道他向来在乎厨艺,可今天是她不经心,难免心里起了嘀咕。
“没有。”他洗过手指,用干净的手背碰碰她的脸颊。
“哦。”
又不说话了。
她坐在凳子上翘着腿,百无聊赖。
还是他妥协,叹口气:“胭胭,我待你确实严厉些。”
她点头:“我知道,犯错难免,可今儿着实不该,都是基本功,也不该寻理由辩解。”
认错的态度极为诚恳,他绷不住,先笑起来。
黑鱼下了锅。
他转到她面前来,俯身亲吻她的额头:“方才忘了说,晚上好,我的未婚妻!”
一顿晚饭吃得惊心动魄,送菜的小丫头说七爷露了笑脸,家厨们这才如释重负。
任胭到辜家的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都算不上什么极好的经历,自然也不知道七爷在家里的威严,这算是头回见:“原来你在家里是这个样子。”
辜廷闻握着手里的茶杯,低头苦笑:“我只是不爱讲话。”
其实他最是和善不过,不爱摆谱拿架子,处得久了自然知道他平易近人。
任胭拍拍他的手背:“那便不讲啦,往后都有我呢。”
他笑,回握住她的手,捏一捏她。
不到二十的姑娘生了满手老茧,天儿渐渐冷了,又长时间浸在冷水里,小指的骨节上泛了红,隐隐地要生疮。
可任胭偏生毫无觉察,就着他的手指蹭蹭,说着自己的话:“饮宴的是还有一个来月,之前得顾着许小姐的生日趴体。”
十七岁的女孩子说寿宴老气,许佛纶又时髦,要和洋人的太太小姐一样过生日趴体,跳舞吃蛋糕的,任胭觉得样样都很新鲜。
“许小姐下半晌差人送了帖子邀请咱们一块儿,说是康旅长前儿带着混成旅走了,她又最怕无趣孤单,问二十二你能得空吗?”
辜廷闻点头:“我陪你去。”
天边的月圆又大,照下来亮堂堂的,他们坐在这处暖阁里说话,外头树影婆娑,渐渐生了些赌书泼茶的况味。
他放下茶杯,将她一双手都握住进手心里:“还要两年,才能同你结婚。”
可为母守丧三年是孝道,他不可,也无权剥夺。
任胭抿着唇笑一笑,又说:“过些时日我去给娘上坟,你也来好不好?我应了你,理应让娘见见她家姑爷。”
“好,去见娘!”他笑起来,心里哪儿都是软的。
当间有条茶几阻挡,他不好亲她,只支着手臂同她双手交握,四目相对,眼睛里是心上人。
“七爷——”
禾全在外头廊下轻唤,声儿小小的却急切。
“抱歉,是我太心急。”为着刚才口不择言,他起身致歉。
她向来知道他的心意,只是笑着摇摇头。
辜廷闻唤人送过外套,又不放心她:“我可能回来的晚,若是困,叫丫头陪你回屋休息,不必等我。”
“好。”
一个交待一个答,又情意缠绵地送出门外,当真似相伴数载的夫妻。
“弟妹同老七真是伉俪情深!”
辜廷闻离开,任胭也没回屋,坐廊上瞅院儿里的绿梅花,琢磨着做花露水还是花酱,再不济采下来晾干研磨成粉化到面脂里。
直到有人跟她搭茬。
任胭抬头,觉得人面善却又记不起,身边的丫头正异口同声地唤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