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十点,尤一曼跟马维三就到了。是他们私下聚会,马维三没带他的新太太来。况且马太太这会儿还在蓬莱国货市场主持开幕。
尤一曼是第一个来的,到的时候,未进门倒先听见客厅的广播里正放着与蓬莱国货市场开业有关的消息。她进了屋,却没在客厅找见霍左,听徐妈指了指才上楼去到卧室。霍左坐在床边正打电话,见尤一曼来了,示意她在房间里坐会儿。徐妈过来上茶,跟尤一曼小声说:“老爷早上起来就一直再打电话了,快一个钟头,您稍等等,应该就快好了。”
尤一曼不着急,就说:“您去忙吧,我无所谓等他的。”
“好,尤小姐您坐会儿。还有什么需要您直接跟我说。”
尤一曼坐在那儿,自顾自点了支烟,端着茶杯。霍左跟她点了点头,继续对着电话谈事情:“……行,就这么安排。好,我不管左翼右翼,你是总编,这个你自己决定。嗯,我知道他们会查,但如果想要原稿让他们自己去找那群大使馆的人要去。对,告诉他们,他们没有资格跟我们要那些原稿。”
电话那边的人又说了些什么。霍左揉了揉鼻梁,应了几声,说了一句“好,就这样处理”,而后挂了电话。
“在跟胡总编打电话吗?”尤一曼把烟掐了,抿了口茶水。霍左从床上下来,坐进沙发,轻点了下头:“陆乔风只是个开始。所有加入左翼联盟的作家有不少都再给我们的报纸供稿,文化部的人已经找老胡好几趟了,看来这个年……有人不想让我们好好过啊。”
“口舌。”尤一曼指尖轻按着茶杯盖子掠着飘浮在那儿的茶叶淡淡开口,“如若无法成为党国、政治处的口舌,所有手握笔锋的人就没有用了。”
“我很敬佩有文化的人,这点你知道。我霍左只是个会舞刀弄枪的杀人犯,文字这些东西,我不懂。但我很敬佩那些能把思想转化为文字表现出来的人。我知道这些人之中有许多家伙惧怕我、鄙视我。但这没关系。他们值得比死更体面的活法。”
“你宽容了。”
“有吗?”
尤一曼合上了茶杯,发出一声轻响。她对上霍左无所谓的眼神:“我曾经认识的那个霍左,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任何试图忤逆他的人都不得好死。直到一个特例出现。那家伙非但没有尸沉黄浦江,反而生意越做越红火,一路扶摇直上,顺风顺水。”
霍左别开了目光,刻意不回答她这句话。正好马维三也来了,拎着两大盒烟膏欢欢喜喜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徐妈说你俩在这儿!老弟,这批烟膏是菲律宾那边过来的,我们家屏屏怀孕,闻不得,给你这送一点呐我到时候来也能顺便抽两口。”马维三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两人之前谈话脸色,自顾自把盒子往霍左卧室柜子上一放,回头笑嘻嘻道,“别客气,千万别客气!”
之前的事,尤一曼与马维三之间尚存芥蒂,老马扫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尤一曼倒是挺有自知之明,不动声色捻灭了烟,先端起杯盏来遮住了脸避免尴尬。
霍左站起身,和马维三递去烟时顺便跟他道了谢,又和尤一曼说:“都别在我房里窝着了,咱们下楼吧,徐妈该把菜做好了。”
开饭前程长宇匆匆赶到,风尘仆仆,像是刚从火车站来。马维三坐在桌边跟他寒暄几句,听他说老婆孩子都送回家去。他给马维三送上只鼻烟壶,又与尤一曼那儿拿出枚红宝石戒指。
“北平淘来的。不值几个钱,就讨讨哥哥姐姐欢心了。”这儿事做完,才回过头和霍左道好。霍左看他目光很虚,觑了一眼就没多说什么。吃饭的时候也大多是程长宇跟老马、尤一曼说此次北平公办的事儿,几次想把话头往大哥这儿传,霍左就是不接腔,显得好不尴尬。
一顿饭下来,连马维三都感觉出氛围不对了,但他不好明说,本还兴致勃勃跟程小兄弟聊两句,到后面也不了了之了。
吃完饭,尤一曼提议打几局麻将,霍左点头应允,四个人便在小方桌四面落座。洗牌、掷骰,这时间里没一个人开口说话。第一把马维三坐庄,他左右看了麻将桌上另三个人,取过牌时叹口气:“我知道了,咱们今儿这顿饭,看来是给长宇老弟单独准备的。”
正轮到程长宇抓牌,听了这话,冷不丁掉下张麻将。
一张白板。
霍左伸手把牌往他那儿送,接话道:“是,也不是。长宇,咱们打哪里的麻将,你来说。”
程长宇咧了咧嘴,笑容尴尬:“咱们在上海,当然打的上海麻将。”又扫了眼码着的牌,“你看,十八栋吗,一百四十四张牌,肯定上海麻将。”
“改十七栋一百三十六张,不就可以打北京麻将了?”
“在这里打什么北京麻将。”
“那你在北京不就打着日本麻将吗。哦,也方便,都是一百三十六张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