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日间,太医们连续进入鱼藻宫为皇帝诊脉,戚夫人急问皇帝病情,太医们皆摇头大叹而出,戚夫人追至殿外详问情况,秦太医只得小声对戚夫人说皇帝只有顶多一个月时间的龙寿,戚夫人大惊失色,险些跌倒在地,风一样跑进去哭倒在刘邦榻前,任如意和荆倾怎样也扶不起泣不成声的戚夫人。戚夫人一把抓了如意在怀中,紧紧抱着发愣的儿子,对昏沉沉的刘邦嚎哭道,“陛下呀,如意该怎么办?如意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方哭之间,殿外有人报吕后过来了,戚夫人不止哭泣,携如意就地相迎。吕后疾步进殿便径直奔向刘邦榻前轻轻的叫了几声‘陛下’,刘邦只迷糊的睁了睁眼,眼神中分明认得她是吕后,仿佛全身无力,又似着急睡去一样又闭上了眼。戚夫人的哭声惹得吕后心烦,毫不客气的骂了戚夫人,“滚出去!”戚夫人十分恭敬的带着如意退出殿外,刚好碰上赵子儿和石音华着急的过来看皇帝,见戚夫人眼睛红肿,未来得及问清楚缘由,戚夫人早已带着如意风一样过去了。赵子儿和石音华同至殿内,见吕后守在榻前,先是给她行了素礼,便急急过来榻前问候皇帝。赵子儿问吕后皇帝病情如何,吕后大叹一口气,只道‘怕是时日无多’,赵子儿大惊,瞬间眼泪不止,却不似戚夫人那般喧哗吵闹。石音华却只双手握着刘邦的手,轻声说着,“陛下醒醒,我是音华。”吕后却只顾凝眉细思谁可以救皇帝的命,似乎无功夫哭泣这些。在鱼藻宫照顾刘邦半日,赵子儿和石音华各自回去,吕后亲自熬药,亲自喂给刘邦喝下,仿佛此时二人又回到微时一样,只是刘邦昏沉沉中未必记得吕后所做之事。侍奉刘邦歇息,吕后才回长信宫。
直至戌时末,吕后才疲惫不堪的回到宫中,依然睡不着,先前念皇帝死则死去,不料今日见他离死神不远时,吕后却又难过起来,自咐虽然二人二十多年,感情渐稀,彼此心里却是谁也离不开谁。吕后想到那日自己病危时,刘邦也是那样不吃不喝的着急着,此刻她正复制着刘邦当日着急她的情形。想到此处,吕后眼前一亮,当即命人在宫外贴榜招妙手回春的扁鹊。不三日,长信宫詹事便领来一个江湖名医,自称赛扁鹊。吕后二话不说当即带他去鱼藻宫替刘邦诊脉治疗,到时,刘邦却微微苏醒过来,只是形容枯槁,似乎一下子老了四五岁。见吕后来了,刘邦有气无力的招手吕后过来坐。吕后喜悦中掩不住忧伤,只怕皇帝是回光返照,当即将赛扁鹊向刘邦引荐道,“此人自称赛扁鹊,行医三十年,治过无数人。陛下且让一试。”刘邦细细打量此人,五十多岁模样,瘦骨嶙峋,身穿灰袍,头戴青帽,倒像长者多一些,一点没觉得是郎中。刘邦一见其穿着打扮便不甚喜欢,淡淡问道,“朕之疾,可治不?”赛扁鹊拱手一揖,“草臣先给陛下诊脉,可行?”刘邦不言,只把胳膊伸着,让其诊脉。赛扁鹊闭眼把着皇帝脉搏,心中顿然一惊,却似有顾虑,眉头紧蹙,诊脉半晌便起身笃定说道,“陛下之疾可治,不过得静养百日,不可动怒。”刘邦脸上早已阴云密布,十分不悦,便晓得赛扁鹊那番话也只为了保命而已,自己身体疾病自己能感觉得到。刘邦不动声色解开胸口衣裳叫赛扁鹊看,赛扁鹊看的目瞪口呆,皇帝胸口不远处两处箭伤紧挨着,且伤口早已化脓扩大,赛扁鹊方才诊脉期间便觉得皇帝的脉象气若游丝,撑不到两月,因保命才不敢说出实情的,赛扁鹊于是哑口无言。刘邦笑了笑,问道,“还能治么?”赛扁鹊眼珠流动,脑袋中一片空白,只一个念头:先保命。赛扁鹊只得继续撒谎道,“能、能治。”“你给我滚出去!”刘邦忽然大怒,指着赛扁鹊嫚骂道,“身体是我的,我知道时日无多,何须骗我?朕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难道不是天命么?我命归上天,虽扁鹊有何用?”赛扁鹊吓得掩口无言,一下子跪倒在地,哆嗦不已。刘邦甩甩手,不睬赛扁鹊的话,只叫两旁之人赏给赛扁鹊五十金,便叫他出宫去。
见刘邦不肯治疗,吕后担心不已,坐在榻前一言不发,晓得自己如何劝谏,他也不听。刘邦则继续躺下,面无血色,只定定的盯着殿顶一直看,一时间殿里鸦雀无声。吕后自咐皇帝时日已经不多,刘盈日后登基的话,不知谁可以辅佐他,也不知刘邦将怎样安排他的身后事,遂问刘邦,“可以问你日后安排不?”刘邦不视吕后,说道,“就等你问了。”“陛下百年之后,萧相国既死,谁可代之?”刘邦似乎并无诧异,仿佛晓得吕后问他这些,便释然安排道,“曹参可。”“曹参殁后,谁可代之?”“王陵可,然此人少戆,陈平可助之,然陈平智有余,多阴谋,不可独任。周勃厚重少文,日后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吕后深然其言,又问其次,刘邦闭眼淡淡说道,“此后,也非你所知了。”吕后愕然,遂不问,命宫人好好侍奉皇帝,吕后告辞刘邦回了长信宫。
今日眼见皇帝醒过来,吕后既喜又忧,喜的是皇帝醒了;忧的是皇帝很可能此次醒来便很快的废黜太子。想到此处,吕后背后无端一身冷汗,于殿内蹙眉转悠半晌,忽然眼前一亮,计上心来,赶忙命戴青出宫到建成候府一遭,告诉吕释之如此如此。
两日后,刘邦身体稍微好些,恰是皇子刘友的生辰,刘邦自感时日无多,不能关怀他的儿子们,于是趁自己身体稍好便命宫中为刘友举办一次生辰酒宴,并说臣此次酒宴,一大家子人好好聚在一起吃顿饭。吕后闻之大喜。
晚上,酒宴顺利进行,只有清歌淡舞,只怕惊扰了皇帝的身体。虽是喜宴,宫中诸位皆不敢放肆吃喝,因其晓得皇帝时日不多,不知能否撑过月底,大家心情沉重,心思根本不在宴会喜乐的气氛上。大家像被束缚住,只有赵子儿腿上的刘友天真无邪的抓着东西吃,丝毫未在意大人们。戚夫人侍奉刘邦,劝其勿要喝酒,刘邦呵呵笑着,称只喝一口便罢,戚夫人执拗不过便只好依他,刘邦也不再多喝第二爵。因处在欢乐的气氛下,刘邦越发对自己不久以后的驾崩感到心情沉重。赵子儿见此,便让刘友蹒跚至刘邦跟前,刘友的小手触动了刘邦慈爱的心灵,刘邦拉着刘友的小手露出父爱般的刺向笑容,将其抱入怀中亲了亲,因此有时触景生情,自咐最近必须快些处理废黜太子的事情。坐在刘邦右边席位上的吕后目视戴青,戴青明白后便径直出殿。俄顷,太子刘盈却从殿外进来,身后跟着四位头发胡子皆花白的长者。四位长者跟随刘盈身后,至皇帝跟前便恭恭敬敬的行了稽首大礼。刘邦招手刘盈快些坐下,笑呵呵对刘盈道,“听说你在东宫受四位长者训教,可是此四位不?”
刘盈恭敬拱手回道,“正是。”
“他们是谁?何能耐教辅太子。”
刘盈起身将四位长者一一向刘邦介绍,“回父皇,此四位依次是夏黄公崔广、绮里季吴实、东园公唐秉、甪里先生周术。他们曾为秦朝博士,秦末隐居商山,儿百般辛苦拜求四位长者出山辅佐,以求大汉绵延万代。今日正是友弟生辰,无意晚到。父皇恕罪。”